明镜府。
陈掳秀望着堂外嘈嚷的百姓,用袖子擦了下额间的细汗,转头看了一眼左手旁端坐在那雕花木椅上的白衣女子,并她身后那个活阎罗。
北堂永远都是一副死人般的青白脸,抱胸而立,像是尊雕刻的石像,唯杀气凛冽浓郁,让你知道,她还喘着气。
而坐在椅子上的江淮却甚有活力,一袭清薄白衣在身,衬的整个人都闲散的多,玉石般的手指摇着那柄价值万金的两仪扇,微风袭来,双鬓轻摇,秀丽的脸上挂满了自在的笑容。
好像她不是这件民案的当事人似的。
陈掳秀咽了下口水,心有不安,按理来说,他现在是旭王眼前的红人,不应如此惧怕江淮的,但怎奈自己论出身,论官职,论手段都差人家好大一截,不得不客气些。
再加上,今天这桩案子,本来就是往人家头上扣屎盆子,底气不足啊。
他摊好状诉,一拍惊堂木,道:“升公堂!”
两侧府役按规矩大力点着廷杖,以震堂威。
堂外的百姓见这架势,纷纷议论起来。
“没想到这陈府令还真有胆子,敢审御典大人!”
“那又怎地!现在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官民平等,犯了错,就得受审!”
“犯错?这御典大人犯了什么错啊?”
“听说是强占了人家的祖辈宅子,这不让人家给告了吗!”
“强占民宅?放屁,那御典大人想住宅院还用强占?上面给赏的就住不过来呢!”
“谁知道了,要不然说旧臣在朝中难为呢,没错也得给你找错。”
“就是。”
陈掳秀脸色越发黑沉,挥手,叫府役们把那些往内涌的百姓往出撵一撵。
江淮见他这心虚样,冷冷一笑,道:“陈府令,你这传我来听堂,到底是要听些什么?”
陈掳秀手一嘚嗦,险些让她看出来,忙道:“今日劳烦御典大人亲自跑一趟,自然是有要事相商,您也知道,先帝仁德,设立明镜府即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
“陈府令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我江淮还不知道明镜府是什么机构吗?”江淮一合扇子,利落道,“不怕你恼,说句冒犯的话,我侍候皇上的时候,府令还未进中央呢。”
说完,瞟了一眼站在陈掳秀身旁的高伦,莫名一笑。
高伦被她笑得发毛,忙低下头去,只听陈掳秀牙关磨搓,恨笑道:“是,御典大人说的不错。”
说着,平息了下心头的怒火,才又道:“是这样,前两天明镜府收了一桩案子,状诉的是个从外地探亲回来的一位妇人,她口口声声说御典大人您趁其不在长安,伙同商行的老板,强霸了她家的祖宅,可有此事?”
江淮并不急着回答,将扇子交给北堂,双手捧起一盏清茶来,呷一口,才不紧不慢的说道:“这茶……淡了。”
陈掳秀皱眉,又不好发作,道:“高伦,给御典大人换一杯。”
高伦点头,当堂走过去,手刚要碰到那白瓷的茶壶,就听江淮细蚊声的说了一句:“你两个妹妹不是肺痨。”
‘咣当’
手一抖,高伦不察,险些将那茶壶推倒。
他抬头,眸中疑惑,小声道:“你……”
江淮微侧扬着下巴,目光清淡,手往前一推,将那茶杯推倒。
水渍淋洒一桌,顺着边沿儿往下滴答滴答。
“小的来擦。”高伦反应倒快,忙道了一声,蹲下来就衣角擦拭。
江淮瞟了一眼正审理状诉的陈掳秀,低声飞快道:“你娘并两个妹妹现在就在柳相庐里,想让她们活命,就赶快给我想办法。”
“空口无凭。”高伦死攥着衣角,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半分了。
江淮垂眸,声音如细刃般一下一下的割在高伦的心上:“那你大可试一试,若是我这次栽了,咱们谁都别想好。”
高伦手一停,指尖凉如冰坨。
他也心悬着,常闻江淮是个心狠毒辣的人,倘自家亲人真在她手里,岂不大祸临头?自己本就是为了救她们才混进明镜府做门子的,若她们死了,功亏一篑是小,余生陷愧才是大。
抬头,江淮也在看着他。
她舔了下唇角,右手握着左手腕,左手挡在嘴前,轻咳了一下。
高伦脑袋翁的一下,他分明看见江淮在咳嗽的时候,将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缩了起来,看上去如断指般,而他的大妹就是去年冬天把这两根手指给冻断了!
这一声咳,把陈掳秀的视线拽了过去,他见高伦呆在原地,不悦道:“高伦。”
高伦闻声,慌忙的把那茶渍擦干,头上,江淮最后撂了一句。
“叫那妇人见好就收,我只多赔些银两罢了。”
高伦试探性的打量了她一眼,心道这江淮果然如世人所说,手段干净利落,不留任何纰漏啊,今天自己若是不帮她,怕是家里的娘三个全活不了,若是帮了,还有一线生机。
自己只不过是个汾州逃难来的庶民,人家可是正经的世家出身,官职又那么高,虽得罪不起,但怕是也高攀不起,总之,先保全家人,剩下的事日后再说吧。
想着起身,快步走回到陈掳秀的身侧,唯独神情有些异样复杂。
江淮也慢慢敛了笑容,失了一个柳相庐倒没什么,只是不能狂妄了旭王,这个高伦有点意思,若是能留下来跟着自己那个死脑筋的大哥,倒也不错。
陈掳秀看着她,道:“御典大人,自先帝设立明镜府以来,最忌讳仗势欺民的官员,您入仕也有七年了,这个法律想必也是铭记于心,若真如那妇人所说,强霸了她的宅子,别怪我大汤律法不留情面了。”
江淮正是问心无愧,才朗声道:“那妇人呢?”
陈掳秀听她这意思,是要传妇人听堂,可转念一想,不能被这个未至桃李的黄毛丫头牵着鼻子走,索性道:“传商行老板!”
高伦点头,去后面唤人,不多时,商行老板被府役押着上来,一脸不忿。
他招谁惹谁了,光明正大的押了房子,光明正大的卖了房子,手续地契一样不差,到头来被人白咬一口?!
陈掳秀一指他,道:“本府令问你,那柳相庐卖给江御典之前,是从哪儿收来的?”
老板气恼的一缕袖子,道:“是一个叫屠六的酒鬼抵押给我的,当时画押的字据我还留着呢。”
“上面都写些什么了?”
老板想了想,说道:“还能写什么,就是那些事呗。”
陈掳秀有些不耐烦他的态度,刚要开口,左手旁坐着的那位冷不丁的说道:“你一个字都别错,把这事给我说明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