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长老,葬礼仪式已经准备好了,大祭司让您去主持。”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男子,正是许多福。见紫苏与逻各斯也欲跟随前往,双臂一横,挡住他们的去路:“你们就留在这看看紫龙谷法典吧,以免又害人命推说不知者无罪!”
“许多福,你也不去吗?”走在前头的典长老回头唤道。许多福赶紧跟上,还不忘挥了挥拳头示威恐吓。
紫苏与逻各斯自然不会介意。传统葬礼习俗,能从多方面反映当地文化。想要了解紫龙谷,岂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紫龙塔南广场前挤满了已吃过午饭来的村民,紫苏拉着逻各斯好不容易挤到人群中间,才看见广场中心是玉兰的遗体。她全身从头到脚被一匹白布覆盖着,白布起伏凸起显出人形。身下是个木担架,放在一个长方桌上。靠头的位置又放了个小四方桌,放着香烛与三色野果供品。典长老拿着柄长剑,口中念念有词,带着低沉的哭腔,音调高低起伏,配合节奏挥舞着长剑。长剑通体黑色,看不出是何材质打造而成,与湘西戏台上磨的白晶闪亮的铁皮剑明显不同,显得古朴沉重。
离灵桌几步远坐着一圈程家人。只有比玉兰小辈的四个儿童跪着。连着程家人呈放射状坐了好几圈村民,他们先上前点三柱香,深鞠躬三下。然后挨着前面人排直坐在地上。每条线坐满十三个人就不再打坐,等他们全部坐好,紫苏发现整个人群摆成的图案极象太阳在放射光芒。只是由于灵桌是长方形,程家人坐的内圈并不圆而显得有些走形。余下后到的村民都老远站定,空手抱拳向遗体深鞠躬三下。
坐在内圈的程家人眼睛都盯着典长老,当他的长剑向空一指,唱腔升高时便齐声大哭,长剑左右摇摆时便拖长音,长剑一落时便嘎然而止。外圈的村民则呜呜地应和着,声音低沉飘荡,象潮水似的随着典长老的指挥忽涨忽退。情感被折腾近乎麻木,哭泣变成了吟唱,悲伤被庄重所替代,整体感觉不像对亲人的哀思,而是对生命之源的追溯与诠释。
终于,典长老收起了长剑。大祭司从塔顶翩然落下。她走到遗体前,隔着白布用手指点在玉兰的前额,闭目良久,似乎在感应玉兰的亡魂。周围村民鸦雀无声,一片沉寂。
大祭司手指离开遗体时,典长老朗声高喊:“起灵……”
程家人站起四个年轻男子,走到灵桌前,扛起担架。村民自动让开一条道,典长老执剑走在头里,灵架紧随其后,灵架后是程家人,等程家人都走向了下坡的马路,村民才尾随其后,逶迤成一条长蛇,缓慢地在紫龙坡上蜿蜒前行。
紫苏与逻各斯根本就没看明白整个祭祀的含义。许多福始终盯着他俩的行动,紫苏与逻各斯随着队伍刚走到第三层石屋的位置,就被他拦了下来。
“你们不能去送行!!”逻各斯拉着紫苏想从许多福身边绕过,他突然厉声高喊:“大祭司,死者为大,玉兰绝对不想看到他们两个为她送行,他们没有这个资格!”
一直站在广场边缘目送葬礼队伍的大祭司点头认可:“紫苏,你们俩回来吧,不要去了。”
许多福似领了尚方宝剑,理直气壮地盯着逻各斯。紫苏二人只好回折至典长老家中,许多福这才转身飞快追赶队伍,一气跑到了程家人后面才放缓脚步。
“紫苏,我们隐形后再去!”逻各斯一边说着,一边就脱起了衣服。紫苏忙背过身去,随手拿起一卷竹简。等逻各斯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停止后,她转过身,逻各斯已失去踪影。紫苏帮他将衣服折卷好,藏匿在婚姻大典后面。
“紫苏,怎么你一个人在这,他呢?”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紫苏一跳。紫苏猛地回身,身体下意识地挡住婚姻大典:“……大祭司……您找我有事吗?”
“逻各斯呢?”大祭司又问了一遍。
“他……哦,他上茅房去了!嘿嘿……”
“是吗?刚才,我感觉到有一股风从我身边吹过……”大祭司紧盯着紫苏的眼睛,脸上却挂着柔和的微笑。
“大祭司,我正好有问题想请教您!”紫苏脑子一转,转移话题。
“哦?问吧。”
“外界人死后下葬,再穷的人也会配副薄木棺材。怎么玉兰她……”
“你以为玉兰是被抬往南山,进行土葬?”
“难道不是吗?”
“据我所知,外界人临海的地方有海葬,江河边有水葬,高原地区施行天葬,出家人圆寂后奉行火葬。而土葬是风行范围最广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中国传统观念中死者入土为安,灵魂会得到真正的安息……”
“这是土葬习俗已成惯例后形成的固有观念。土葬,最原始之初与其它殡葬方式一样,都是根据当地环境而宜。人们依赖什么生活,死后就归还于它。这是人们对自然的一种报恩,一种对生命最原始也是最文明的态度。山林为人类提供动植物,人们吃果啖肉,成长繁衍。死后又将身体归还山林,虫蛀菌腐,归为泥土,滋养树木。但是,随着人类所谓文明的发展,殡葬习俗越来越繁杂,王侯贵族更是建陵圈地,演变成为一种墓葬文化。人们越来越厚,越来越考究的棺椁不知道浪费了多少良木。群葬后的乱坟岗,又因后代的常年祭拜,往复踩踏,以致只能长出荒草而无成材树木。与土葬真正的意义背道而驰,越行越远……”
“那你们用什么方式安葬玉兰?”
“对面南山的另一面有个万丈深渊,就是早上他们喊着要扔你们下去的紫龙涧……”
“什么?你们就只是将玉兰往深渊里一扔?喂龙?”
“紫龙谷,之所以叫紫龙谷,就是因为紫龙涧长年紫雾缭绕。传说,涧底住着一条千年紫龙,长着十三根长须,它脾气暴躁,喜食肉类。紫龙谷没有畜养牛羊鸡犬,无以献祭,只有将所有死亡后的遗体奉献给它,以保紫龙谷风调雨顺,连年丰收。”
前面刚说现代土葬风俗不文明,难道这种残忍的方式就文明吗?紫苏疑惑不解,看着大祭司脸上意味深长的微笑,总觉得这其中有种说不清的喻意,大祭司不可能无缘无故给自己讲这么一大堆话。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你有没有仔细观察过塔顶的腾空紫龙?”大祭司看得出紫苏的疑惑,进一步引导。
“上次太过匆忙,没有仔细看。”紫苏突然想起那种很熟悉,却不明所以的感觉。难道……
“那,礼堂内石柱上的雕龙呢?”
“雕龙是盘绕在柱子上的,平常只能看到一个侧面,也没注意看。这龙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哦……没什么,若你有什么发现,记得告诉我。”大祭司沉吟道。
“对了,大祭司,我们刚进来时,您说可由我们自主选择留下还是离开。若我们最终选择离开,难道真的会跟玉兰一样被扔进紫龙涧喂龙吗?”
“你是不是觉得很残忍?”
“……”紫苏不置是否,等待大祭司的回答。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生,但有选择死亡的权利!玉兰认为自尊比生命更重要,她选择了死。若你们在明知会落崖身亡仍选择离开,那么就意味着,你们认为自由比生命更重要。这是对你们自主选择的尊重,而不是对生命的漠视。”大祭司的话令紫苏想起袁教授的父亲。如果人类能对已无生存意愿的人实行安乐死,是对生命的抹杀呢还是尊重?这的确挺引人深思。
“逻各斯会不会掉进茅房里去了?”大祭司突然话锋一转,脸上有种调侃的笑:“我差点忘了告诉你,紫龙涧崖壁上生长着一种绝育草。紫龙谷人依赖此草实行计划生育。此草之所以有绝育的功效,是因为常年吸收了有毒的紫雾所致。送葬的人,未成婚生子的人一率不准上紫龙崖……”大祭司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向外走,最后回头又加了句:“这不是限制,而是保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