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回归

白雪覆盖了万兽谷, 天气滴水成冰。外面的屋檐下, 挂满了半透明的冰棱。万兽谷好些灵兽都要冬眠，问水就为它们准备了一个巨大的洞穴。洞穴周围烧着火, 四周干躁而暖和。

诸兽毛毛的挤在一起，各种花色都有，有的四爪相拥, 有的鼻尖对着鼻尖，一大片挤在洞穴最温暖处，无端地就觉得暖和。

问水经常过来看它们，每次就放上新鲜的水和奶果。有时候用不着, 有时候它们会醒过来，也不用出门, 喝点水吃点东西又接着冬眠。

这一天, 她刚换完水和吃的, 外面突然一声龙吟。问水几步跑出去：“口水龙？”

金龙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盯着她——这个人为什么要叫自己小名？一不小心还以为是问水回来了呢。它还没想明白，问水已经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

金龙在雪地里盯着她看，问水一下子搂住它的脖子, 它低下头, 想用嘴拱拱她。问水一下子咬在它驴耳朵尖尖上。金龙汪了一声，有些生气，问水却咯咯地只是笑。

金龙去了一趟凡间，自从知道建木的枝桠可以令这里的兽们下界，大家就有些跃跃欲试。但是望尘山不会让它们轻易下去, 毕竟对于凡人来说，它们已经算是妖怪了。

金龙用一小瓶龙涎向他们换取了一次下界的机会，还是想找找自己的龙妈妈。可是即使在凡尘，龙也已经灭亡了许多年月了。

它找了一大圈，一无所获。伤心失望是免不了的。问水说：“你先不要灰心嘛，当时文檀因为空青的事，跟望尘山一直交恶。后来他创立上阳宗更是借鉴了望尘山的功法，双方几乎是仇敌。望尘山应该不会允许他沿着建木下界。所以你肯定不是他们在凡尘捉来的。”

金龙眼里又燃起了一点星火：“你是说，我妈妈有可能就在这里？”

问水摇摇头：“不太可能，这里毕竟不大，如果龙妈妈在这里，丢了孩子，肯定会四处寻找。再说了，龙涎那么厉害，文檀等人难道不怕她报复？”

金龙想了想，垂下头说：“那她有可能在哪里呢？我自上来之后，把这里都翻遍了。”

问水说：“你别急呀，我爬上来的时候，看见这里有很多秘境，好多地方都可能供人活动。说不定龙妈妈是他在外面的某个秘境里捕得的。你看，望尘山没有人力来守护建木的每一根枝桠。他们只能派人守住建木跟凡间通行的地方。”

金龙立刻就说：“那我再去建木树枝上找。”

问水说：“我跟你一块去，我鼻子比较灵……”话刚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失去了肉身，她已经没有那种灵敏的嗅觉了。

金龙转头看她，打量了许久，问：“你真的是问水吗？”

问水盯着它的眼睛，用力地点头。金龙用上的独角拱拱她：“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啊？”

问水鼻子一酸，眼里一片晶莹：“你相信我？”

金龙说：“我信啊，你会叫我口水龙，你会想要陪我去找妈妈。寒水石身边那个，虽然有你的肉身，可是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你看，她离开这么久了，从来都不回来看我们。”

问水一下子抱住它的脖子：“对啊，你的狗语还是我教的啊！”

金龙慢慢将头搁在她头顶，问水一边哭一边说：“你别把口水流我头上啊。”

金龙一爪子把她掀翻在地。

金龙回来了，给大家讲了它在凡间的见闻。好多不懂的地方，讲得错漏百出。问水就在一边纠正。这里的很多野兽都是在这里出生的。像问水这样飞升的灵兽比较少，毕竟兽族要修仙需要非常非常漫长的年月。

所以大多数野兽没有到过凡间，对那里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听说的层面。这时候听金龙讲起来，难免就特别好奇。

问水想一想，干脆就教它们做花灯，做爆竹，包饺子。

万兽谷张灯结彩，诸兽笨手笨爪地做爆竹，不时听见轰地一声，炸得满脸漆黑。就这样到了春节的时候，好歹大家都有了自己的花灯，有了许多烟花爆竹。大家在谷口放烟花，玩够了之后回谷，团团坐着吃饺子。

连已经冬眠的兽们都忍不住出来凑热闹。万兽谷结结实实地过了一个热闹年。问水正在收拾大家扔下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垃圾——要堆到土里深埋起来。

混沌站在旁边看，过了一阵，问：“你就一直呆在这里啊？”问水回过头，混沌说：“你的身体受不住的，用不了多久，你的元神就会衰老、死亡。”

混沌走过来，把她夹到翅膀下面，说：“如果寒水石一直都认不出你，你怎么办呢？”

问水惊喜：“师父，你相信我就是问水啦？！”

混沌说：“我又不是那头蠢魔。认人只认脸！我知道我的徒弟会怎么说话，怎么做事，有什么喜好和性情。”

或许你说得对吧，如果拥有问水的记忆和情感、性情和喜恶的，都不是问水，那么问水是什么？

它用力拍拍翅膀，说：“师父能为你做什么呢，你说吧。”

问水将脸贴在它温暖的细羽中，说：“师父……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

混沌难得深沉了一下：“谁家的孩子谁不疼呢。”

问水哽咽，良久说：“我想再去看看他。”

混沌说：“问水，他有空青的残魂，他会很好的。听师父的话，忘记他，回到望尘山去。安心修炼，你有那样的宗门，一定能够得道升仙。望尘山成功飞升的门人弟子非常多，你又是他们的前辈，一旦飞升，必然晋位为神。那才是你最平坦安稳的路。”

过了很久很久，混沌以为翅膀下的问水睡着了。忽然听见问水说：“可是师父，失去他我不会很好的。”混沌怔住，她轻声说：“他不是我的执念，他是我的道侣，我的爱人，我的生命。一个人可以弃杂念而飞升，又怎么能弃性命而飞升呢？”

混沌沉默，良久说：“我带你去看他。”

问水用力点头，从它的翅膀里钻出来，看见它的目光有点难过。她于是开心地说：“我去拿点饺子，他们过年肯定什么都没吃。”

混沌说：“傻狗。”

问水带了满满一竹篮饺子，天气特别冷，纯毛的大衣都抵御不住这冰针一样的冷风。她冻得嘴唇都白了，混沌说：“还是放翅膀下面吧，别冻死了。”

问水说：“那你怎么飞啊？”

混沌说：“谁叫老子有腿呢！”

问水咯咯笑，混沌用翅膀夹着她，慢慢地往圣月峰走。它的爪子踩碎了冰块，地面不时发出吱嘎的声响。问水抓着它温暖的毛，说：“谢谢你，师父。”

混沌说：“不要你谢了，但是你要听师父的话。如果你死了，连师父都不记得了，难道就算是报答啊？”

问水说：“我会乖乖修炼的。”

混沌一脸鸡贼地说：“那你去找寒水石，问水……你上次不是抢了望尘山的无心葫芦嘛，那个葫芦现在肯定在寒水石手里。你把它要回来，没事就住进葫芦里。葫芦里的时间是凡人的时间，你能在里面修炼。”

问水咯咯笑，混沌没好气：“笑，笑个屁笑。早知道当初就不收徒弟了，操心死我了！”

问水凑进它翅膀下面的眼睛，木啊木啊地亲了好几口。混沌叹了口气，只是用力把翅膀收紧些，免得寒风灌进来。

行走的速度，当然慢于飞行。混沌走到圣月峰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微光森林也是满目积雪，蘑菇小屋里还亮着灯，里面只有一条小白狗正睡觉。它身下垫着细软的羽毛垫子，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

小屋里还点着温暖的火盆，火光呈橘红色，泛着一股浓浓的奶香。是圣月峰顶月光泉的香气。

混沌说：“我们就别进去了，寒水石现在虽然不攻击万兽谷的兽了，不过进到里面还是不行的。”

问水点点头，她从混沌的翅膀下面钻出来，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在赤红的纯毛大衣上，水珠疑而不散。两个人在雪里等了不久，就见寒水石从圣月峰上下来。见到问水跟混沌，他皱了皱眉。

好些天，他也变了许多。他对万魔阵的控制明显已经增强了不少。现在九尚宫已经可以缩小成一道半透明的黑雾。裹在他周身，只见缭绕的雾气。

他的五官也明显了许多，肉身虽然未成，但是已经有可以触碰的实质。问水想要扑上去，后面混沌一下子咬住了她的衣服。

她只有站在寒水石面前，打量了他许久。天气太冷，他身上全是落雪。问水很想伸手替他掸去，可是她不能。她被冻得连一个微笑都给不出来，好半天才傻傻地伸出手，递上那篮饺子，结结巴巴地说：“过年了，给你们送点吃的。”

寒水石略略犹豫，转头看了一眼屋里睡着的小白狗，还是接过了竹篮。问水又有些开心了，说：“寒水石，新年快乐。”

寒水石嗯了一声，转身要走，混沌一翅膀扇问水脑袋上：“无心葫芦！”这笨徒弟，一看到旧情人，就什么都忘了。

问水赶紧追上两步，说：“寒……寒水石，望尘山有一件法宝还在……你们这里，叫无心葫芦。你可以把它给我吗，我有用。”

寒水石说：“我并未见过。”

问水说：“有的，在她——”一指屋里小白狗，说：“在她的灵兽背包里，第十二个格子。”

寒水石脚步不停：“等她睡醒。”要取灵兽背包里的东西，一定会惊醒灵兽。否则连丢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这背包质量也太差了。

他往前走，混沌怒道：“就为了不吵醒她，你要让问水在雪地里等到天亮？她被冻成什么样你看不见，你瞎啊！”

寒水石并没有回头：“爱等不等。”

混沌还要再说话，问水转身制止了它，微笑着说：“师父，我等的。”蘑菇小屋的门在她们身后关上，问水站在窗前向里看，寒水石在火盆前烤了一阵，待寒气褪尽，才缓缓进去。

橙红色的光映照着窗棱，隐隐约约只看见他的影子。大雪纷扬而落，混沌说：“过来吧，天冷着呢。”

问水摇摇头：“我想多看几眼。”哪怕只是窗棱上一个无法分辨的影子，也依然眷恋。

天仍未明，雪已盈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