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朝前走着,走到离十字路口四五十米的地方,林茵指了指右手边一座低矮的房子。
“这里原来就是孙总的炒货店。”
这店门原来应该是一块块门板的排门,后来被人改成了一半是玻璃,一半是铝合金玻璃拉门。
那玻璃上还贴着用红色的油光纸刻出的几个字:理发、烫发、干洗、焗油。
门开着,门上的玻璃已经碎了,他们走了进去,门里面理发店的三把椅子还在,椅子前面的墙上贴着三面镜子。
另外一边墙上,是一排美女头像,有些已经卷落下来,在过堂风里一掀一掀的。
地上是碎头发和一些来路可疑的塑料瓶子,张威看到,墙角还有一只用过的保险套。
林茵也看到了那只变形的保险套,但两个人谁也没有说,都装作没有看到。
正对着大门有一扇小门,推开,里面很黑,两个人把手电打开,里面是两个洗头的水池,还有一张按摩床。
手电筒的光扫过的时候,又看到了第二只保险套和满地的卫生纸。
林茵皱了一下眉头,那手电筒的光柱颤了一下,赶紧移开。
再推开后面扇门,门外的光线猛地打了进来,吓了张威一跳,林茵却对这些已经预知,没什么反应。
门里面是一个天井,天井里有一个很大的水缸,还有一株高大的柚子树,其枝叶从四周的房顶伸了出去。
天井的另外一边是一个大厅,足有四五十个平方,里面空空荡荡的,大厅的后面有几扇木门,有的开着,没开的伸手推时,门发出陈旧的吱咯声响。
大厅的四壁和顶上都被熏黑,有人用白石灰水刷了一遍,时间一久,里面的黝黑仍顽强地显露出来。
林茵指了指大厅说道,这里就是孙总当年炒瓜子的地方,人就住在后面的这些房间里,瓜子炒好,就拿到前面去卖。
张威点了点头,拍了一些照片。
他们退到外面街上,张威又拍了左右街道的照片,然后躲到对面店铺的阴影里,在速写本上画着。
林茵在边上站着。
“你照片都拍了,还画什么?”林茵轻轻地笑着。
“不一样,画笔是有情感记忆的,我现在对这里的感受,通过画笔都记录下来了。等我以后,再画大图的时候,只要一看到这些速写,这些感受就会在大脑里重新再现。”
“原来如此。”林茵若有所思地点头。
他们回到车上,林茵问道,要不要整个镇子再转一下,张威点了点头。
外面太热了,他们就坐在车里,林茵开着车,缓缓地移动,张威把车窗摇下来,不停地拍着。
转过了几条街道,张威看到左边,有一大片的绿色,这绿色平整无比,足有一个多足球场那么大。
“这里还有这么大的一片草坪,是公园吗?”
林茵扑哧一声笑了,她说你再看看,这哪是草坪,是湖,水门湖。
张威醒悟过来,这一大片绿色是一种叫水葫芦的水生植物,因为这湖面已经很久没有清理,它们把整片湖挤得满满当当。
林茵沿着水门湖绕着,到了一大片房子时,湖面消失了,林茵在临街两排房子中间的一个小路口停了下来。
她说我去一下,下了车就走进那条小路。
张威以为她是去找洗手间了,闲着没事,坐在车上胡乱地按着快门。
这是一条民国建筑的街道,两旁的房子墙壁上的石灰都已剥落,露出了里面的青砖。
张威看到右边有一个石砌的台阶,台阶上面是一个石头拱门,拱门上是一个小门楼,门楼顶上长满了红绿色的瓦松。
张威下了车,沿着石阶走上去,门敞开着,门板是用铁皮包裹的,下半部的铁皮已经腐烂,露出了里面的门板。
门里面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里有一株石榴树,整个院子破败不堪,张威随意看了两眼,就退了出来。
让他奇怪的是林茵还没有回来,张威好奇地沿着她走进去的那条小路朝里走。
左手的房子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堵竹篱笆,竹篱笆上爬满了肥皂花,这种花原来是生长在地中海地区的,不知谁把它种到了这里。
沿着篱笆是一个很陡的下坡,下坡直直地朝前延伸,最底下是一长石板砌成的埠头,埠头外面就是如今已被水葫芦塞满的水门湖。
以前的人们,一定是在这埠头淘米洗菜洗衣服,夏天的时候,人们还会从这里下水游泳。
张威看到,林茵就坐在埠头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一汪绿色,阳光照在的她的帽子和身上,她的眼镜在阳光下反射着光。
张威走到林茵身后不远处禁不住就站住了。
林茵坐在夏天午后的骄阳里一动不动,那沉静的姿式自有一种份量,让人不敢打扰。
张威背靠着竹篱笆而立,他打开速写本,轻轻地画着,他要把这个感觉留下来,就像他自己说的,画笔是有情感记忆的。
这个女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好像让四周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连酷热的风和烈日,也变得阴凉。
张威勾勒着她的背影,从这个背影里,张威看到的不是那个说就这样定了的职业女性。
不是那个系着围裙,站在炉灶前的家庭主厨。
不是那个双手紧握方向盘,目光狠狠地注视着前方,把车飙到180码的狂野女郎。
张威从这背影里,感受到的是一种孤寂,一种和周围这一切脱离的孤寂,身子在这里,心却在很远很远的远方。
张威轻轻地叹了口气,卿本佳人,奈何从……
那个贼字张威没办法把它和孙总联系起来,孙总在他的眼里,不是一个坏人,不是那种满肚子坏水和花花肠子的暴发户。
但眼前这个女孩的落寞和孤寂,却肯定是和他们那种特殊的关系有关。
张威摇了摇头,抹了抹额头的汗。
林茵终于发现了张威在她身后,林茵站起来,笑了一下。
“豆腐张,在画什么?”
张威想把本子合上,但林茵已经走了过来,再合上就未免太做作了。
他索性把本子递给了林茵。
林茵盯着画看了一会,轻轻地说:“画得真好,能送给我吗?”
张威点了点头。
林茵盯着画又看了一会,忽而笑道:
“算了,你把我画得有点可怜啊。下次,画一幅开心的再送我吧。”
张威心里一凛,他没想到,这姐姐目光还真够犀利的。
林茵把速写本合上,还给了他,两个人默默地朝着上坡走去。
肥皂花在炙热的风中沉闷地摇弋,张威突然说道:
“哎呀,好久没被蚊子咬了,今天过瘾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