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威记得那时候的人千篇一律，剪的都是一种叫游泳头的发型，两鬓很短，头顶的头发像锅盖一样扣在脑袋上。

炒瓜子的锅子前很热，应该是光着膀子的。

下身应该是穿除了腰合适，臀部和裤管都很肥大的裤子，这裤子在当时有一个名字，叫解放裤，草绿色或者深蓝色的。

张威想了一想，还是画成草绿色的，这老板是城里人，城里人总是以想办法得到一条从转业或退伍军人手里获得的军裤为荣。

没有的话，自己找裁缝也会做一条这样的裤子，张威在父亲的旧照片里，看到他们工友们在工厂合影时，一半以上是这裤。

还有就是劳动裤了，那是工厂工人发的工作服，老板这个个体户应该没有。

裤脚管肯定会被卷起，干活的时候也没那么注意，挽起的裤脚往往是一边高一边低的。

张威看着感觉缺少点什么，对了，膝盖这里应该打一块补丁。

脚下穿的应该是解放鞋，类似于后来的匡威板鞋，也是草绿色的，时间久了，就变成了土黄色。

老板脚上的这双，应该很脏，颜色已接近于黑色，鞋子前面，还磨出了一个破洞，大脚趾露了出来。

看着张威不停地画着，姜总的心悬到了嗓子眼里，他都快哭了，他觉得这个画面太脏了，这个人物太丑了。

他悄悄和张威说：“小张不行啊，不行，这是在埋汰人呢，你想想，这么个大老板，即使自己干活，那也该画得精神一点。”

“那你说该穿什么？”张威笑道。

“牛仔裤，起码是牛仔裤，两根背带的工装牛仔裤，那多潇洒。”

“那时国内的人连什么叫牛仔裤都不知道，见都没见过。”

“不会吧，牛仔裤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你怎么知道那时没有人穿？”

张威心想，我特么的就凭自己在学校学的那一点点当代绘画史课，凭我自己见过的那些年的绘画作品，我就知道穿什么了。

他摇了摇头，也懒得反驳姜总，顾自己画着。

“那这里，这里，小张，鞋子总可以换换吧？穿着个破鞋像什么样子，穿破鞋，这不是骂人嘛？”

“那穿什么？”

“大头鞋，劳动嘛，穿大头鞋最合适，你有没有看梵高，梵高给那里矿工穿的都是大头鞋。”

那是木鞋，大哥。

你让一个炒瓜子的穿着大头鞋，你知道那鞋多重吗？你让他穿一天？看他是不是扔下瓜子先炒了你。

“那衣服总要穿的嘛，不穿衣服，不雅嘛，也不卫生嘛。”

要是把衣服穿上，这画就砸了。张威决定坚持自己的。

这个小子，别看他吊儿郎当笑嘻嘻的，还是一根筋。姜总心里骂着张威。

今天看样子还是要砸，姜总心里一片冰凉。

姜总觉得这个人物的脸色也不对，黑不溜秋，连五官都快分不清了。

他指着画中那人的脸，悄悄和张威说，这里这里，柔和一点，加一点红色，显得精神一点。

张威很为难，他觉得要是加一点的话就是自己在那边世界时，话剧舞台上看到的那些农民了。

那样就不真实了。

张威决定还是按照自己的画。

姜总急得脸都绿了，不停地摇头。

张威很快就画完了，姜总把画拿在手里，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看到画中是一个黑矬穷，在一间烟雾缭绕的房间里拿着一个铲子，也不知在干什么。

烟雾把这人靠近锅子的那部分下半身和锅子一起都遮住了。

再看画中的这人，满身满脸的汗，脸还被烟熏得黑黑的。

特别是这个人的表情，恶狠狠的，看着哪里像在愉快地工作，倒更像是土匪打劫。

姜总看看睡着的老板，心想要么就带着这两个人溜走得了，免得丢人现眼，顺便还把这单生意给砸了。

可又不敢就这样逃走，不然老板醒来，见自己没影了，自己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姜总正自左右为难，老板的秘书走了进来，她看到姜总手里拿着画，悄声问：

“怎么，要老大审稿？”

姜总指了指老板，说睡着了，要么算了，林秘书，我们先走，下次再来，他想正好找到这个台阶，自己此时不溜，还待何时。

林秘书笑了笑：“下次来干嘛，叫醒老大好了。”

她走过去，在老板的手臂上轻轻碰了一下，老板睁开眼睛，看到姜总他们。

“噢噢，不好意思，中午喝了点酒，困了。”

他看到姜总手里拿着画。

“画好了？拿来给我看看。”

姜总硬着头皮把画递给了他。

老板拿着画，低头看着，久久都没抬起头来，头慢慢地摇着。

姜总站在老板身边，嗫嚅道：“孙总孙总，我知道画砸了，这样这样，我再让人重画。”

“重画？你让谁重画？”

老板抬起头来，眼睛里噙满泪花，他看看张威，又看看姜总，叹道：

“哎呀，哎呀，呀呀，这就是我啊！”

一只手拿着画，另一只手在画上面不停地抖着，一迭声地和围在他周围的人说：

“看看，看看，你们看看，想象不出来吧，我那个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太好了，小伙子，你画得太好了，老头子我要谢谢你啊！”

他朝张威竖着大拇指，姜总喜笑颜开。

“姜总啊，这画你不能带走了，我买了，你开个价。”

“看你说的，买什么买，你高兴我就踏实了，那画册总算可以定下来了。”

“好好好，小林，把这挂我办公室。小姜，那画册就交给这小伙子画，你要是换人，别怪我老头子翻脸。”

姜总和张威辛宁已经离开很久了，老板还在看着那画，和秘书说：

“奇怪，那小伙子看着比你年纪还小，他对我们那个年代，怎么能懂得这么到位呢？”

……

“你怎么知道他想要什么，亲爱的？”

回去的路上，辛宁问张威。

张威心想，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是就几天前，像老板年轻时那样的人我每天都能见到，自己的父母，何尝又不是这样的人。

那些每天努力劳作，勤勤勉勉地活着的人。

“我都担心死了，亲爱的，其实，看到那画时，我和姜总的想法是一样的。”

张威握着辛宁的手，朝她笑笑，他想他来的那个世界，和辛宁三句两句，很难说清楚。

何止辛宁，就是姜总也理解不了。

对姜总来说，这一个大单总算尘埃落定了，他带张威过去，是赌了一把，但这把自己赌对了。

他二话没说，马上把张威上次的钱和这次的预付款，一共八万打给了他。

这是张威在这个世界，赚的第一笔钱，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看样子自己也不比那个倒霉蛋差，倒霉蛋的钱自己只用了1块。

现在就用不着了，我自己有钱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