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西城的母亲既开口问了,顾若安便没吭声,她只是无声的哭泣着,任眼泪从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滑落下来。
生下来便有病,从小只能将养身体,无法尝试新事物,行为稍微出格便会面临死亡的威胁……这种日子,她却一直努力的坚持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象妈妈所说,找到匹配的肾源,换一个健康的器官!
虽然长大以后得知,自己这种情况,并不是换一个肾便能万事大吉的。
要一直吃药,防止排斥。而且,哪怕换了肾,也有可能只是延续几年的寿命。
尽管如此,她仍然期待着盼望着。
她想,或许自己身上可以出现奇迹呢?
只要她勇敢,只要她坚强,说不定,她就是那个受老天眷顾的幸运者!
可是,换一个健康的肾,本身就不是容易的事。
霍家母子这些年都在留意着,然而直到现在,也不过找到方亦可这一例而已!
现在,却连这一个也没有了。
想到自己越来越差的身体,她不止脸上毫无血色,甚至就连手脚都不由的颤抖起来。
她也曾经对需要用别人的健康换取她性命这种事感到残忍和排斥,但真正将要面临死亡时,她才发现,只要能活着,哪怕不健康也没关系。哪怕,需要别人很大的付出!
但别人毕竟是别人,她……不想死!
那么,现在最可怕的问题是,错过方亦可,她还有时间等到另一个匹配的肾脏吗?
想到此事的渺茫,她心里便不受控制的生出些怨恨来。
霍西城怎么可以这样?
明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总是信誓旦旦的说要保护她,治好她,可如今有机会摆在眼前,他却处于私心让对方离开了……
顾若安是怨的,却无法斥之于口。
她并不是个傻瓜。
有些话,霍母可以说,但她不可以。
霍母说出来是牢记恩情,知恩图报,可她要说出来,就变成了挟恩图报。
一字之差,天渊之别。
她惟一能说出口的,只是霍西城的感情归属。
虽然她心里很清楚,从头到尾,霍西城都没有说过要娶她,和她在一起之类的话,他反复用来安慰她的,无非是如果她愿意,他会一直照顾她。
但是,他虽然没说过,霍母却是常常说的,而他只在开始时阻止过她总是提及,却从来没有一次当面反对,所以她完全可以把这视之为默认!
时间久了,次数多了,她便真的把他们是一对当作一个承诺,一个约定。
等她手术完,病好了,他们就结婚!
这种想法反反复复的在心里回荡,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这也是顾若安哭诉霍西城不该爱上别人的底气!
只是,她的这些想法并不能代表霍西城的想法。
霍西城喝止了母亲和顾若安之后,先是对她说道,“我从来都是把你当妹妹,和你相处的时候,我没有半点逾矩。无论是对顾姨还是对你,我都承诺会照顾你一辈子。这一点,不会变。但这份相处自始至终都是亲人之间的,我想你应该感觉得到。我想要治愈你的心情同样迫切,但这不能以可儿的健康为代价。这件事即便可儿同意了,我也不会同意的。作为她的丈夫,我想我有反对的资格。”
顾若安无言以对,只是眼里的泪流的更凶了。
她看得出来,霍西城此时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霍母所提的,将方亦可找回来进行手术的想法应该无法实现了。
顾若安几乎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
这时,霍西城转向了自己的母亲,他的眼神变得非常复杂又危险,令霍母的心砰砰的急促跳动起来。
她本想说些什么,但嗓子干涸的厉害,张了张嘴,竟是一个字都没能吐露出来。
霍西城直视着她,“您昨天说的话,我都记得。不过,这件事不需要您来面对。因为顾姨救的人是我,救命之恩由我来承,欠她一条命的人,也是我!所以,我来还!”
话音未落,他便翻手从衣袋里取出一把匕首。
泛着光亮的利刃抵在左胸口上,霍西城的语气无比坚定,他深沉的目光扫过震惊到无法言语的母亲和顾若安,最后,落在了自己母亲的脸上,他淡然的微微一笑。
随着一高一低两道尖叫声,霍西城手腕用力,轻轻的“扑哧”一声,他就这样将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左胸。
那个位置,是心脏!
霍西城俊美的面孔疼到扭曲,他却撑着自己不倒下,“这样,够还救命之恩了吗?”
“西城!西城——”霍母被他惊的魂飞魄散,除了冲过去接住摇摇欲坠的儿子,她甚至连叫医生都忘记了。
幸好顾若安震惊归震惊,理智却还在,当然,也是因她住院久了,习惯了叫医生,此时便连忙按下紧急呼唤铃。
片刻,医护人员便一路跑了进来。
顾若安说不话来,只能哆哆嗦嗦的指着已经半躺在地上,被霍母抱着的霍西城。
当然,其实她不指,医生也看到了。
一个大活人在医院的病房里,胸口插着一只匕首……如果这不是VIP病房,医生只怕现在早就报警发生凶手案了!
也幸好这是在医院,救治起来极为方便。
只不过,霍西城刺中的是心脏,那一匕首下去,并不只是看着吓人而已,情况也确实非常严重。
在ICU里呆了一周才算渡过了最危险的阶段,回到加护病房,仍然长时间处于昏睡状态。
顾若安身体感觉好时,便会过来看他。
从那天起,不管她心里如何想,但嘴上确是闭口不谈捐肾,而对待霍西城的态度,哪怕他在睡着,她也一样不再有从前半分的暧昧,如同霍西城所说,是亲人,所以要维持在亲人的底线之内!
她都如此了,更遑论霍母。
心里不知多后悔。
霍西城这一刀扎在自己身上,却犹如扎在她的心上。
作为一个母亲,看着自己惟一的孩子脸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昏睡的时间远远多过清醒的时间,她心里的痛,难以言喻。
此时再回想她之前对儿子的百般逼迫,以恩情相胁,她双手捂着脸,只觉得那时的自己仿佛被迷了心窍似的。
恩情固然要感念,但活着的人更加重要。
顾若安重要,但儿子爱的人又有什么理由被轻慢到那种地步?
真正说起来,儿子说的话并不对。
他顾姨是自己请来的,保护的也是她的儿子,究其根本,不过因为西城是她的儿子……所以,该向好友报恩的是她,而不是西城!
想通了关键的一节,霍母的心境顿时清明许多。
但有一点并没有太大变化,她仍然不喜欢方亦可……
等霍西城真正清醒过来,有了力气说话,甚至从床上坐起来,已然是一年后了。
他派人去找方亦可,这才发现,他派去暗中保护她的人很早就失去了她的踪迹,方亦可失踪了。
三年后,他的心脏将将养好,仍然脆弱。
但比心脏更脆弱的,是他的心理状态,他开始偶尔出现幻觉,以为方亦可仍然在他的身边,甚至能听到她那依然娇软的声音。
与此同时,派了不少人出去,也联系了数家私人侦探所,都一无所获。方亦可就如同从来没出现过一般,消失在他的世界当中……
……
捂着左胸,霍西城结束了仰靠在沙发背的姿势。
他从面前茶几下面的小抽屉里拿出药盒,快速的取出片药,含在舌下。
半晌,来自心脏处的隐痛渐渐消失,他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
到现在都五年了,他终于找到了方亦可,可他心脏上的伤,却仍旧需要缓慢的休养,如同他与方亦可的关系,需要一点一点的修补。
他刚刚见到她时,的确是这么想的。
然而现在,他发现这对方亦可来说,并没有多大用处。
她就如同缩在壳子里的蜗牛,如果只是轻轻的碰一碰,她永远不会被撼动。用力打碎她的壳是种方法,他却舍不得。所以,他打算把这只蜗牛带回家,慢慢的养,慢慢的看着她在某天终于不再防备,而探出头来!
决心已下,他终于轻松了些许。
起身缓缓上了楼,他准备睡一会儿便联络霍五和霍六,在安城的日子快要结束了。
*
天初初亮,方亦可便醒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能她想明白这些哲学道理,身体已经本能的揉着眼睛坐起来,大脑也渐渐真正的清醒过来。
看了眼床上的洛青川,还在睡,不过眼下有些青黑,难道昨晚没睡好?
很有可能。
想到临睡时,两人那一场无疾而终的对话,方亦可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深深的吸了口气。
就当作没发生过好了。
反正,原本也没什么大事!
她轻手轻脚的洗漱过后,这才来到床前,有些不敢去碰触洛青川,怕惊醒他,也怕象昨晚一样遭遇尴尬局面。
正踯躅间,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打开看过,发现是许管家发的信息。
“方小姐,小少爷无意中听到下人们说起先生住院的事,说什么也不肯去幼儿园,坚持要去医院探病……”
方亦可想了片刻,很快回了过去,“也好,那就麻烦您带他过来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