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样也好,阶下囚就该像燕当家一般落魄。”
燕飞煌将衣衫上的褶皱捋平后,挺直腰杆微笑道:“敢问阁下名讳。”
“上董下平。”
“有些意思。”
“有意思还是没意思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燕当家的那些手下现在去何处了?”
“说了也无妨,只恳请阁下能留燕某人一条性命。”
“燕当家说笑了,你的性命本来是握在你自己手里的。你既然能将底下的几百号手下悄然无息的转走,那你自然也有跑路的工夫与本事。但你现在却选择了投降这条路,那你的性命便不是你能说了算,或者我能说了算,要如何处置你,得听我家石将军的。”董平笑道。
“如此说来,那燕某人是找错人了。”
董平微笑道:“我虽决定不了燕当家你的生死,但却会尽全力让你死,或者让你活着。至于我如何卖力,那就要看燕当家你是怎么个说法了。”
燕飞煌闻言自嘲一笑,旋即感叹道:“燕某人之所以没走,是因为坐惯了,不喜奔波。至于阁下,若想知道燕某人手下的那些弟兄们去哪儿了,不如到在下的府上小酌一杯,咱们边喝边谈。”
董平闻言,这脸色便阴沉了下来,他冷冷道:“燕当家的,你的记性也太差了些。刚才我说过,你现在的身份是阶下囚,而我也从来没有与阶下囚共饮的习惯。其实你手下的那些弟兄去哪儿了,我并不关心。若他们被你送去了其他某座岛上,那不出一时三刻,便会有增援的消息传来。又或者说他们被燕当家你各自遣散走了,那我更无需担忧了,因为他们离了这座岛,那便是流寇,流寇又有何惧的?我想看的,无非是燕当家你的态度罢了。”
燕飞煌无奈道:“阁下还真是咄咄逼人的很,那也好,燕某人我便不再兜圈子。我手下的那些弟兄们,在昨夜便奉我的命令去了萧家,如今萧家的兵力陡增一倍有余,阁下若想去支援,那可要赶紧了。”
董平暗自忖度片刻后沉声道:“将燕当家的捆好,压到船上好生看管起来。”
两旁士兵得令,便解下武得功身上绑着的绳子,顺便绑在了燕飞煌的身上。当燕飞煌被押下去后,武得功登时就跪于董平面前道:“回董参军,末将办事不利,还望董参军责罚。”
董平眉头不展,他压低声音,低喝道:“你罪该万死!一个斥候被敌人擒住了,竟还有脸面苟且偷生,此时又厚着脸皮,跪在我面前讨什么责罚!”
武得功闻言一惊,他惊于这本是世故圆滑的董平竟会如此勃然大怒,但旋即他有又是惭愧不已,他不能否认,自己的确是贪生怕死了。他在被敌人擒住的那一刻起,本应该就找机会自裁的,但他过惯了安逸日子,怕了,怕死了。
这时,董平忽的又开口道:“武将军,我现在让你戴罪立功。你即刻出发,前往羊渊岛,将此处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的汇报给石将军,不得有误!”
“是!”武得功幡然惊起,他不敢耽搁,登时便疾步而去。
那在旁边愣神的胡将军,还没回过味儿来,他想不通,在这千岛府中也算一霸的燕飞煌,怎的就如此轻易便投降了?但他瞧见武得功走了,也便上前,如同凑热闹般的说道:“董参军,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董平微笑道:“自然是去萧家助章将军一臂之力。”
来至船舱里,等候于船上的冷飘飘便赶忙问道:“那燕家当家,如此轻易就将这岛拱手相让,其中定然有诈。”
董平点头道:“这无需多言,现在咱们去萧家,若他没将人马转移到萧家还好,若是他所言非虚,那咱们就要陷入被动局面了。”
“此话怎讲?”
董平闻言解释道:“你想,若是他将自己的人马转移到了萧家,那便说明他燕萧两家已经合作了。既然他们两家联了手,那咱们就得考虑除了他们两家之外,还有别家是他们的盟友。而咱们一开始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想将他们离间开。但若是他们联手,那咱们之前所做的,就成了无用功。本来攻破一家已是苦难,更别说同时对付几家了。
若咱们能速战速决还好,若是咱们久攻不下,萧家处所汇集的冗多兵力便会掣了其他几处战场的肘。如此一来,战事陷入胶着的话,那倾巢而出的咱们可是必败无疑呀。”
冷飘飘眉尖轻蹙,她会意道:“要这么说的话,那咱们必须要快刀斩乱麻。我倒觉得咱们现在大可以不去萧家,而是先聚集兵力,将别家给攻下来,让萧家变成一座无援的孤岛。”
董平叹道:“说的有道理,但咱们现在除了萧家,可是哪里都去不得。先不说方才的推测,就凭燕飞煌的的那番话,咱们也必须得去萧家一遭。若他所言非虚,那就证明我刚才的推断是对的,同时也代表着咱们必须得留在萧家。若是想破局的话,那就要看石将军能否先我们一步攻破龙家了。”
“你的意思是龙家是萧燕两家的盟友?”
董平微笑道:“看来我是小看这几位千岛府的当家了,看燕飞煌今日的这份破釜沉舟的魄力,他应该是将我送给他的那份大礼,又转赠给龙正风,做和谈的本钱了。不过这下也好,你就不必日日担心那小鬼的性命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难不成只担心别人,就不担心你了?”
董平摇头道:“这话我可没讲过,再说,再说咱们的命不是早连一起了么,你不用开口,我也晓得你的忧虑。”
冷飘飘轻声一笑,便默默的站于董平身旁,不再言语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当董平一行人正往萧家而去时,武得功也正往羊渊岛拼命飞奔着。为了快些到达羊渊岛,他干脆连船都舍去了,真气充沛时,他便极速踏水而行。真气匮乏时,他便用四肢并用,狗刨着奋力往前游。
但尽管他如此卖力,等他到达羊渊岛时,也已过去小三个时辰。而此时的羊渊岛,战事已是如火如荼。
只瞧一三艘大船,直接横在了羊渊岛畔。箭矢如雨,带出的姹紫嫣红,令人头晕目眩,眼花缭乱。
石莽的打仗作风较之于以试探与佯攻为主,小心谨慎的章泽兰不同,她宛如一只饿极了的野狗,只要咬住敌军的血肉,在敌军血肉迷糊,一命呜呼之前,她就绝不会撒口。
见惯了腥风血雨的武得功,初次瞧见张开獠牙与利爪的石莽,也是不由得心神一颤。但他不敢耽搁,他踩着漂浮在水中的尸体,跃身上了船后,不等哨兵通报,他便夺身进了石莽所在的船舱。
一进船舱,武得功便见铠甲染血的石莽正跟几命副将商量着进攻步骤。看她这模样,该是刚从前线下得阵来。而她一时间,竟没瞧见这船舱里多了一个人。
虽不忍心打搅石莽,但局势紧张,武得功不得不出声喝道:“石将军,燕家有异变!”
石莽闻声抬头瞧去,她一见来人是武得功,又听他说的是燕家,心中当的是咯噔一下。
“董参军败了?”
武得功忙摇头道:“不是董参军败了,是燕飞煌投降了!”旋即,他便将燕家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船舱众人登时也是窃窃私语,小声议论起来。石莽心思急转,听到燕家的消息,她非但没展颜而笑,反倒是越发显得忧心忡忡起来。
忽的,她开口道:“将燕家被攻破的消息告诉正拼命奋战的弟兄们,将士气给本将鼓舞起来。武将军,你先歇息片刻,随后本将会分派给你几个精干得力的斥候,你们务必在日头落山之前,将燕家被破的消息传到其他战场。但你却不能说燕飞煌是孤身前来投降的,你要说的是,董参军的队伍势如破竹的将燕家攻破,并且生擒燕飞煌!”
“末将得令!”
武得功啪的一抱拳,便退出了船舱。
这时一副将开口道:“燕飞煌投降,定然有诈!”
石莽淡淡道:“不管燕飞煌在计划着什么,燕家被破是事实,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攻破龙家。诸位将军,也不想被一直看不上眼的董参军给比下去吧。”
“这……”
“诸位将军听令!火攻羊渊岛!”
即使要涂炭生灵,也要在明日之前攻上羊渊岛!
闻言,众人晓得了石莽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决绝之心。于是众人异口同声的齐呼道:“得令!”
羊渊岛上,嗖嗖的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龙正风大袖一拂,扫去迎面而来的一片箭矢后,便有人上前来道:“当家的,对面的攻势不知怎的越发凶猛了起来。照着架势下去,咱们不得不将战线往后拉啊!”
龙正风沉声道:“将战线往后拉,那便是要放敌军上岛,若是打伏击战,那咱们抗不过三十个时辰便会全军覆灭。你传令下去,即使要放敌军上岛,那也得让弟兄们抗到日落之后!”
龙正风话音未落,一噼啪燃烧的火流星便带着一条弧线朝起划来。龙正风闪身一避,这火流星便陡然深嵌进了他方才所站之处。
“火攻?”龙正风冷笑道:“这倒是天助我也,你下去告诉兄弟们,将岛外围的树全给我砍倒了,他们不是想上岛吗?那好,咱们便用火强堵住他们!”
“但当家的,如此一来,当火势一熄,咱们这天然的壁垒可就被毁了啊!”
龙正风微笑道:“无妨,这岛毁了正好,咱们去将天下取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且说那章泽兰的船队刚一到达萧家门口,他还没下令进攻时,他这己方的船队便遭到了萧家铺天盖地的反扑。他派去前方侦查敌情的先锋船对队,眨眼间就全军覆灭。随后,萧家的队伍更是不守反攻,大举来袭,章泽兰登时便陷入了被动。
搭箭,箭离弦。一水匪陡然便被贯穿头颅,当场毙命。他的尸体掉下船,水中猩红更甚。
章泽兰没有多看一眼,这箭射出,他又将搭上一箭。
破碎的旌旗蔽日,天昏地暗,又秋雨。
一人匆忙来至章泽兰身后道:“章将军,水匪已对我们成包围之势,趁现在还有一线生机,咱们还是快些撤退吧!”
章泽兰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子,他手中的箭矢陡然离弦而出。站于甲板上的众将士瞧得章将军亲手射杀了他的心腹,皆是心神胆颤。
“阵前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一语出,军心又凝。但此方战场几乎成了一边倒的局势,章泽兰即使能抗的了一时,但注定逃不掉全军覆灭的宿命。
这时,忽的又有铺天盖地的箭雨从后方袭来,箭雨与击打在面庞上的冷雨交响呼应,纵然顽强如章泽兰,在这前后夹击的绝境之下,也是心凉了一半。但骤然间,萧家的军队却快速往后方岛屿撤去。
“是援兵来了!”
章泽兰回头望去,一眼便瞧见了站于船头处的董平与他身旁一被五花大绑着的长须男子。
章泽兰也来不及考虑许多,登时便喝道:“乘胜追击!”因董平的队伍即使赶到,战场的局势陡然逆转,虽说不能让萧家就此败北,但也有几分分庭抗礼的资本了。
喘一口气,章泽兰回到船舱,由老军医为其包扎起了伤口。没多久,他便听得董平在他身后道道:“章将军,我可是来完了。”
章泽兰淡淡道:“董参军自谦了,你可是跟这场雨一样及时。怎的,董参军将燕家拿下了?”
“老天抬爱,给了块软骨头。我这正准备大干一场,袖子还没撸起来,这燕当家便出来投诚了。”
“投诚?”
旋即,董平便将来龙去脉跟章泽兰讲了一遍。
听罢,章泽兰心中好受了一些。他本以为自己是全然被董平给比起下去了,没成想,他面对的乃是两家水匪。
“如今萧家的兵力估摸着也有个上千人,我手下的兄弟损失惨重,就算是董参军你来了,那敌军的数量仍是超过咱们近乎一倍。董参军你,可有灭敌良计?”
董平摇头道:“在绝对的兵力压制前,所谓良计也指数空谈罢了。就算当年韩信的井陉之战,之所以能背水而胜,其中绝大的原因也得仰仗刚愎自用的陈余做了错误的作战方案。而现在咱们反观萧家,他们得了燕家兵力,气势恢宏已非同往日。再看刚才他们本是占有绝对的优势,见得援军来,却晓得进退,不贪一时之利,所以想要抓他们的失策,可是难上加难。总而言之,咱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想着该如何灭掉萧家,而是先做好不被萧家所灭的打算,先防后攻。拉长战线,做迂回扰兵之策。然后再看其他几处战场局势如何发展,最好进攻亦或者撤退的准备。”
章泽兰嗤笑道:“照董参军这么说来,咱们做好缩进壳里的王八就万事大吉了?”
董平微笑道:“章将军若是想做王八,那便尽管做,反正我不做。”
“你……!”
章泽兰这一恼,便扯动了伤口。
“章将军,你为何要如此心急呢?咱们只要能在萧家门前站住脚,待得其他几方战场得胜来援,那咱们的困境自当迎刃而解。实在无需花大代价,强攻萧家。”
章泽兰听罢淡淡道:“战机万变,稍纵即逝,若咱们在此处等别人来援,万一其他战场失利怎办?所以无论如何,咱们都得将此处的局势逆转过来。董参军你所带领的队伍,原本就是从我这里分出去的。既然你现在所背负的军令已然完成,那便还兵于我,你在一旁出谋划策就好,这一支军队里,是容不得两名大将的。”
“章将军啊,本来我还高看你一眼,但现在你怎的就成了个泼皮模样。我瞧你的觉悟,还比不得武将军呢。虽然武将军犯了些过错,但人家也晓得这士兵是军营的士兵,这将军也是军营的将军。怎的现在到了您章将军嘴里,这底下的兄弟们,怎的就成了您这乡绅自己荷包里的银子呢?鉴于章将军你有伤在身,所带领的这路队伍也损失惨重。所以我对你能继续任此处大将,不能苟同。但你说的也在理,毕竟一山不容二虎,所以我便委屈些,将此处的大梁给挑起来。”董平不紧不慢的说着,言语中尽显锋利二字。
章泽兰听罢,忽的笑了,他道:“看来董参军这是要夺权啊。”
董平淡淡道:“我的权是石将军给的权,无需向谁夺取。”
董平这话音未落,就听得船舱外传来了井然有序的厚重脚步声,与盔甲啪嗒传来的哗啦声响。
章泽兰起身,将挂于一旁的披挂穿于身上后微笑道:“董参军说的不错,我还真把手下的这些兄弟当成自己的了。”
章泽兰说罢,一群受持刀枪的士兵便涌进了船舱里,将董平给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