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小路,野菊灿烂。一行三人于这满是花香的路上走着,其身上也沾满了这宜人的香气。
“当我进了那洞府之后,便打起了坐。但当我瞧见那些金字后,便感觉头晕眼花,想着这些字儿也忒是奇怪,看不懂,便想出来。
但我刚站起身,便感觉一阵头晕眼花,紧接着,便没了意识。当我再睁开眼睛时,我便觉得这身子不受自己控制了。我往四周放眼一望,奇怪的是,这无界岛的景色便都一览无遗。你们每个人,我都瞧得真真的。我再往下一瞧,只见一个拳头大小的娃娃,正在半空漂浮着。
我一瞧见这娃娃,便心生怜爱,我晓得,这叫做骨肉相连,他是我的孩子。”
“你什么时候晓得自己有喜的?”董平开口问道,他深觉自己这个孩儿他爹当的不称职。他与冷飘飘朝夕相处这几个月来,竟丝毫没察觉到她已是身怀六甲。
冷飘飘回道:“在上次回金陵时,那些日子总感觉没什么胃口,吃什么吐什么,我便寻思着去找个大夫看看,后来才晓得,我肚子里,已有了咱们的孩子了。要不然你以为,我会如此轻易便随你走了?要不是为了这孩子,我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一面。”
董平闻言,忙赔笑道:“是是,要不说我这是捡到宝了么?”说罢,董平伸手便想去摸冷飘飘的肚子,但冷飘飘眉尖轻蹙,便将董平的手打开了。董平悻悻一笑道:“那后来呢?”
冷飘飘接着说道:“后来,后来的事儿你不是都晓得了么?当我看到那恶女人出手伤了你,我登时便着急了起来。但我却也只能干着急,动弹不得。足足过了片刻以后,我感觉身子一沉,发觉自己能动了,这才出去,救了你这一条烂命。”
董平笑道:“烂人有好命,这你是不信也不行。”冷飘飘听着,花枝乱颤的笑了。她一笑,她那满头的白发,也随之飘动了起来。一缕华发不识趣的贴在了她的脸上,冷飘飘看到这缕白发,神情微微落寞了些。她的笑声也逐渐流逝而去,忽而,董平将她那缕白发缠在指上道:“你晓得吗?你现在一笑,就像是在茫茫雪原里,盛开了一树梅花。”
冷飘飘闻言,哑然失笑。
她道:“花言巧语。”
冷飘飘说罢,一只鸿雁便从空中划过。董平一瞧,便扭头对林三川说道:“三川,去将那鸟儿给我打下来。”
“得嘞。”
在二人身后本是兴致阑珊,昏昏欲睡的林三川闻言,登时来了精神。他赶忙跑到一旁的林子里,“咔咔”几下,便折下了几根笔直的树枝,随后便一路狂奔着,去追那鸿雁了。
林三川一走,冷飘飘又开口道:“昨日你那么训斥小绿珠儿,难道就不怕她恨你?”
董平摇头道:“无理取闹,我为何要管她。”说完,董平顿了顿又开口道:“人各有命。”
且说昨日,林三川打来猎物摘来了果子。众人吃饱喝足后,便开始探讨其往后的去处。曹人游与冯玉书自然还是要去往蜀州,去寻找窦怀生。而听完那面具人的一席话后,萧山鸣与孙明香倒是改了去蜀州的主意,他二人说在这江南转转后,便要回去北莽了。
而心心念着要救自己奶奶的绿珠儿在众人说完后,便开口对冷飘飘求道,说要让她再施展一番那无界神功,去救自己的奶奶。众人中,这话大概也只有绿珠儿能说出来了。看到冷飘飘的一头华发,众人也能隐隐猜到她为了救董平,付出了多大代价。她与绿珠儿非亲非故,当的是没有理由去再用如此大的代价,去救绿珠儿的奶奶。
萧山鸣闻言,便想着将唐老爷子说的番话告诉绿珠儿。但他还没开口,董平便破口大骂起来。骂的有几分难听,大抵都是在说绿珠儿自私自利。绿珠儿被他骂的嚎啕大哭,正当众人想要开口制止董平时。董平便停了下来,他话锋一转,便是要与众人拜别。他也要去蜀州,约定与冯玉书等人在成都府相见,他先行一步。
董平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众人也不好再挽留,于是在以水代酒互敬三杯以后,便就此拜别了。
董平之所以做的如此决绝,自有自己的一番想法。别人尚且还好,但绿珠儿年幼,又好意气用事。董平晓得冷飘飘定当会拒绝绿珠儿的要求,况且他也不会允许再耗费如此大的代价去施展那无界神功。所以这拒绝的话与其从冷飘飘嘴里说出来,倒不如从他嘴里说出来。说的委婉,不如说的干脆。
这时,林三川在原处嚷道:“公子,大雁打来了!”
董平回头笑道:“咱们就在这里歇歇,将那大雁收拾收拾,把油都烤干净了,给咱夫人切上一块好肉。”
“瞧好吧!”说罢,林三川又往远处跑去,去寻他看见的那条小溪流了。董平一屁股在路边坐下,然后他又站起来,扶着冷飘飘在他刚才蹲平的那片软草上坐了下来。
冷飘飘扑哧一笑道:“瞧你那个谄媚模样。”
董平闻言,是越发谄媚的笑了。他坐在冷飘飘身旁,又为其捏起了肩,捶起了腿。忽而,一阵略带潮湿的微风袭来,抚过了二人的身子。董平微笑道:“感情出了这山,下面便能坐船了。”
冷飘飘道:“你要去成都做些什么,可还没告诉我呢。”
董平笑道:“去成都,在官府里谋个差事,你说什么我以后养孩子,没有一份得体的俸禄,那哪儿行。”
冷飘飘瞥了董平一眼,笑道:“你可真是看的起自己,进官府谋差事,哪儿有那么容易?”
董平微笑道:“那你可就瞧好吧。”
他说罢,林三川便提着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大雁走了回来。董平见状,当即便架起了火堆。只瞧那大雁在火堆上一过,便滋啦一声,冒出了油花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董平走后,萧山鸣等人便原地修养了一夜,就打算动身去寻唐老夫妇了。绿珠儿悲伤欲绝,她晓得没有无界神功,自己的奶奶,怕是没救了。但她却不晓得,如今唐老爷子已经带着她祖母离开了那地下石墓。萧山鸣也没有将此事点明的意思,他心道,还是让绿珠儿自己发现好一些。
当众人叫着绿珠儿说要启程时,只瞧她仍呆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孙明香上前拉住绿珠儿的手道:“绿珠儿,咱们该走了。”
绿珠儿痴痴的摇头道:“走了又能如何,还不是无法帮爷爷奶奶。”眼见绿珠儿钻了牛角尖,孙明香也是着急心疼。她道:“这世间的路有千千万万,我就不信,这条路走不通了,咱们不能走别的路。”孙明香说罢,其身后便传来嘭的一声闷响。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得冯玉书竟晕倒在了地上。众人赶忙过去,只瞧得冯玉书脸色惨白,难看的吓人。
孙明香忙道:“在无界岛上,我就瞧得玉书公子的脸色不对劲,现在是越发厉害了。”绿珠儿跑过来,看着昏倒在地上的冯玉书,猛的便又要哭出来,但她却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曹人游蹲下身子,一把冯玉书的脉搏,便察觉出冯玉书的脉象虚弱无力。他登时,便为冯玉书渡上两道真气,护住了冯玉书的心脉。
片刻过后,冯玉书才幽幽转醒过来。他瞧见众人正大眼瞪小眼的瞅着他,忽的便有些惭愧的说道:“昨夜没睡好,让大家见笑了。”
萧山鸣皱起眉,沉声道:“玉书老弟,你哪里是一夜不睡就能昏倒的人?老实说,你到底怎的了?”
冯玉书摇摇头,他看向绿珠儿,微笑道:“绿珠儿,你别着急,我们定有救钱老前辈的法子。”说罢,冯玉书竟解开了衣服,孙明香一蹙眉尖,便扭过了头去。好在,冯玉书只是脱了一件衣服。只瞧他一将自己身着的黑色外衫脱下来,众人登时便惊的是瞠目结舌。只瞧得冯玉书里面的衣服上,竟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红色的小字。而这些小字,竟与那无界岛上洞府中出现的文字如出一辙。
冯玉书又将这件衣服脱下来,小心翼翼的展放在地上。
“玉书哥哥……”
冯玉书笑道:“这些字儿我瞧不明白,便想着将他们记住,等出来以后再誊写出来,让唐老前辈瞧瞧。但我又怕自己记性不好再忘了,于是就将它们写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闻言,众人尽是动容。这洋洋万字,冯玉书可都是用自己的鲜血写下的啊!此时,众人才晓得,为何冯玉书的面色一直如此难看。冷飘飘为救董平,青丝变华发。而冯玉书为救绿珠儿的祖母,甘愿泣血沥书!其赤子之心,由此可见一斑。
萧山鸣只觉得如鲠在喉,在心中愧疚不已,他连连自责道,为何不先将唐老爷子的嘱托告诉冯玉书,竟让他受此苦难。曹人游心中欣慰,他欣慰自己的老友没有看错人。冯玉书将来,定能挑起鹿岳书院的重担。
绿珠儿一句话都没说,她扑在冯玉书怀里,只道无言胜万语。
冯玉书拍拍绿珠儿的脊背道:“走吧,将这无界神功给唐老爷子,他定有法子。”
萧山鸣沉声道:“对,唐老爷子定有法子。”
……
……
“坐看天南海北,何处觅知音。”
男子立于城头,有感而发道。
男子的脚下是一座孤城,而孤城之下是一座雄山。此时,东方是彩霞如锦,白云出岫!而西方是群山万仞,波涛汹涌。
一条大江贯通东西,两岸绝壁,猿啼不休。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男子扭头看向他旁边的少年道:“哦?你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少年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看向男子道:“如此有名的白帝城,我又怎会不晓得。”
男子哈哈一笑道:“好。”说完,他从背后抽出一卷白色锦布递给那少年道:“你去将它悬在这城头上。”
少年听罢,甚是听话的接过了那锦布。他将那锦布展开看看,分清头尾后,便挂在了城头上。忽的,只瞧那锦布哗的一声便垂了下去。旋即,这锦布又被猎猎江风给挂了起来。宽三尺,长三丈的锦布随风飘着。隐隐约约的能看出那锦布的开头写着三个大字:李闵济!
不错,那男子便是大名鼎鼎的蜀中剑神。号称吞吐一口长气,便能镇压半个江湖的李闵济!
而这少年,便是窦怀生了。
李闵济今日不再如往常一般邋里邋遢,他身着一件白色锦衣,其每根发梢都打理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他那如刀削斧凿的脸庞上,又雕刻着英姿飒爽的剑眉星目。他锐利目光往四方一扫,便是山河惊颤。
李闵济瞧着那迎风招展的锦布,欣慰一笑。他坐了下来道:“站着太累,你也不妨坐一坐。”
窦怀生摇头道:“我不坐,你不是说,只要我跟你来了这白帝城,那你便放了我。我想问你,你这话还做不做数?”
李闵济微笑道:“我李闵济说的话,每一个字都作数。”
窦怀生听罢,神情虽稍稍放松了下来,但他仍是带着怀疑的语气试问道:“那你这剑,我也不用买了?”
李闵济笑道:“你就算是现在想买,那我也不卖给你了。”说罢,李闵济端起那银白色的长剑,如同抚摸最亲密爱人一般,缓缓的擦拭起了剑身。
窦怀生长舒一口气,他对李闵济作了个揖后便道:“那晚辈便就此别过了。”说罢,窦怀生便要移步,跳下这城头。
“慢着。”李闵济淡淡道。
窦怀生被李闵济突如其来的这一嗓子给吓了一个激灵。他赶忙道:“前辈还有何吩咐?”
李闵济没言语,他一把将手中长剑扔给了窦怀生。窦怀生运功想要将此剑弹回去,但奈何这剑身之上携带着的力道,是他万万抵挡不了的。
窦怀生接住这长剑后,不由得开口道:“前辈,你不是说……”
窦怀生一语未毕,李闵济便打断了他道:“我知道,你不肯买我这剑,无非是觉得这剑是我从别人坟里刨出来的。既然如此,那你便帮我一个忙,将这剑送回岭南,再物归原主如何?”
“好!”窦怀生这次倒是答应的干脆。
说罢,窦怀生脱下自己满是补丁的外衣,将这长剑裹了起来。看着这些补丁,窦怀生不免睹物思人。这些补丁皆是慕容添香给他补上去的,慕容添香说就让他这么先穿着。等着再给他裁上一件儿新衣,但那新衣还没做好。窦怀生便与叶家众人别过了。
“不晓得叶叔叔,慕容姨,慕容前辈还有小花,小小花他们如今怎样了。”窦怀生轻轻抚摸着那些补丁,心中又想到:“叶叔叔他们如此照顾我,但我却总是给他们惹麻烦。以后,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想罢,窦怀生将剑背起来,又对着李闵济做了一个大大的揖,郑重其事的说道:“前辈保重。”旋即,他便跳下了城头,消失在了白帝城里。
待他走后不久,一个不修边幅的老者又跃上了城头。这老者,却是老神偷。老神偷一上来,便解下酒葫芦对李闵济嘻嘻哈哈的说道:“怎的?来上一口?”
李闵济淡淡道:“别以为我不晓得,刚才你上这白帝山时,已经将这葫芦中的酒给调包了。现在不晓得这葫芦里装的是江水,还是你的骚尿?”
老神偷听罢,登时吹起胡子瞪起眼来,他一指李闵济,哆哆嗦嗦半天没说出话来。随后,老神偷干脆将那一葫芦的酒,咕咚咕咚的灌进了嘴里。
但没多久,老神偷一张嘴,便吐出一条小鱼儿来。他嘿嘿笑道:“你这人可真是无趣。”
李闵济闻言没有理会老神偷,他仍是目光炯炯,直视前方。
老神偷抓抓脑袋道:“最后一把剑卖出去了?”
“没有。”
老神偷嘿嘿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卖剑,无非是想断了自己的执念。但你已经卖出去了九把剑,你扪心自问,你的执念可曾有半分消散?执念,执念,越执着便越惦念。你呀,就是掉进了这个怪圈儿里。”
闻言,李闵济忽的微微笑了起来。旋即,他笑得越发猖狂起来,最后他差点就要捂住肚子了。
老神偷满是莫名奇妙,他叫喊道:“来人啊,来人啊!你们快过来瞧瞧,大名鼎鼎的剑神撒开癔症了!”
老神偷话音未落,李闵济登的便停住了笑声。他正襟危坐,张嘴道:“你一个手下败将,有何颜面来教训我?”
“你!”老神偷一时气结,突然,他撸起袖子来道:“好啊!看来我老偷儿今日不教训教训你是不行了!”
“好!”李闵济目露精光,微笑道。
老神偷听罢,登时软了下午,他嘿嘿笑道:“好啊,好啊。好你个李闵济,竟在这儿等着我呢!”
李闵济揶揄道:“难不成你怕了?”
老神偷哈哈笑道:“谁怕谁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