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刚刚呱呱坠地。他父亲,也就是这无界山庄的老庄主,便将其怜爱的抱在了怀里。但那老庄主还没来得及为这孩子起个名儿的时候,这孩子竟然戛然之间便断了气儿,成了个死婴。
老庄主一感觉到怀中的孩子咽了气,他当即就要昏厥过去。但他耳边却忽然传来妻子的声音道:“苏农,苏农……”老庄主一放眼看去,只见自己刚刚分娩,正是虚弱的妻子。此时正伸着双臂,满脸期待的想要看看自己的孩子。
老庄主心中暗道,自己的妻子身子骨弱,如今又正值虚弱之际,他怎能让受这番刺激。于是,老庄主吞下那一口抑郁悲伤之气,展露笑颜道:“我先去给孩子洗洗,你先好好休息。”说罢,老庄主丝毫没有停留,便抱着孩子快步出了屋子。
老庄主怀抱死婴,径直来到一悬崖绝壁之上。他面对着那群山万仞,当的是连连仰天长啸,其声如孤狼悲嚎闻其声者,皆感同身受,肝胆俱裂。
“可怜的孩子,爹爹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及给你起,你怎的就……”老庄主一语未毕,再陷哽咽。待情绪发泄干净后,老庄主便逐渐恢复了冷静。他心想到,怎么都得回去给妻子一个交代。要不然,去抢一个孩子?一想到这里,老庄主便啪啪,给了自己两个巴掌。他喃喃道:“谁家的孩子不是他的娘亲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自己怎能为了一己私欲,便去抢了别人家的孩子。”
“但,但为何我的孩子一生下来便要遭此劫难!”老庄主是越想越急,越急越气。忽而,他怒向胆边生,登的便决定要为自己的孩子续命!
但行此等逆天改命,谈何容易。那时的老庄主虽一身修为天下无敌,但他却不是仙也不是神。他还没有起死回生,这等本事。但感觉到自己怀中孩子的身体逐渐变凉,老庄主便心道自己不能再等。他一边往孩子的体内灌注真气,并一边朝长安城飞奔而去。
老庄主暗道,人之小气运乃是依托国之大气运而生。若要是借上这大唐的半分国运,应当能让自己的孩子起死回生。但他这一借,不仅将这历史洪流给劈开了一条支流,同时也将大唐的寿命给缩短了近乎百年。而他的孩子倒是真的活了过来,也算是不枉费老庄主的一番苦心。
后来老庄主将这孩子带回山庄后,他便一直沉默不语。终日将自己关在一个小屋子里,不晓得在钻研什么。他的妻子想要让他给孩子起个名子,但老庄主却是坚决不肯,至于为什么,老庄主倒是没说。后来不到一年的功夫,老庄主突然暴毙去世了。
孩子尚在襁褓,其妻悲痛欲绝。这孩子便是无界公子,而那老庄主的妻子便是扮成大力使者的妇人。
后来妇人在老庄主一直住着的屋子里翻到了一封,老庄主生前留下的遗书。里面讲道:“阿长,我之所以不给孩儿起名字,那是因为咱们的孩子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世上。若是我给他起了名字,那地界中人便要来寻他麻烦了。”此后又有数百字,便是阐述老庄主是如何救活无界公子的。随后又是:“为了救咱们的孩儿,我这一年间,将七位师父所传授的功夫融合精简,终得一可同天地人三界的不世神功,唯此功可救我们的孩儿。我扭转乾坤,又盗窃天机,自觉已命不久矣。但你要切记,在我死后,将我的躯体分割成一百小块。然后挑一块上风上水之处给安葬了,然后再往每一块躯体之上建造一座长款三丈,高四丈的石府。这一百座石府,自能将你们娘俩好好庇佑。
石府建成以后,便将咱们的孩子送入这石府之中,让他自己在那石府里待足六个时辰零三刻,他自当能学会那无界神功。待他有无界神功护体后,他自会长命百岁。切记,当咱们的孩子学会那无界神功后,一定要将这一百座石府,开放给江湖上下,这无界神功当与天下人共享,也算是我赎的罪,也为咱们的孩子积下一些阴德。苏农半载书。”
妇人说到此处,面具人便暗自点起了头。这妇人所讲的,虽与他在那洪流中所见有几分出入,但大抵都还属实。
董平这时指向无界公子,疑惑道:“既然如此,那他应该已经习得了无界神功,那苏农半载前辈,应该不会诓骗你们吧?”
妇人摇着头,她心中更是疑惑,她又娓娓讲述起来。
当年她晓得将无界公子送入那洞府中待过多少个六个时辰零三刻,但无界公子仍是没领悟到那无界神功。
待后来无界公子安然无恙的长到十八岁,妇人便放下了心。但好景不长,无界公子在过十八岁的寿辰时,他却突然晕倒过去,不管妇人如何叫他,无界公子都没醒来。妇人此时才晓得了事态严重,在无界公子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妇人是终日邀人一起参悟那无界神功。但那无界神功虽没有参悟到,不过妇人却是领悟到了些极为高明的魔道邪术与妖道幻术。魔妖二道虽当今已无,但在大唐年间,却是极为兴盛。
光阴如梭,转眼数十年。无界公子仍昏睡着,这时妇人已经关闭了无界山庄,并将其用幻术隐藏了起来。只因妇人将那些洞府的神异之处暴露给了世人,从而引来了不知多少别有用心之人,扰的他们终日不得安宁。
妇人每日除了照料昏睡了无界公子,便是参悟那无界神功。无界神功虽没有参悟到,但她的修为却是日益深厚起来。终有一日,距离无界公子开始昏睡,已过去了一个甲子。而这一日,无界公子突然醒了过来。妇人自然是大喜,但无界公子一醒来,便伏地痛苦起来。他的嘴里,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这六十年来的遭遇。
妇人闻言一惊,她心道无界公子只是在睡觉而已。但谁晓得,无界公子却说这六十年的每一分一刻,他都过得极为清楚。在他昏倒的那一刻,他的身躯就变成了一座监牢,将他的魂灵困在了这监牢之中。这种能看见一切听到一切,却不能动弹的滋味,当真是世上最残暴的酷刑。
妇人虽然心疼,但如今的要紧之事,是让无界公子参悟到那无界神功,方能一了百了。但事与愿违,无界公子参悟了三个月,但对那无界神功却是没有丝毫领悟。三个月过后,无界公子又再度陷入昏睡。弹指一挥间,又是一个甲子,无界公子重新苏醒。
这时妇人算是摸出了无界公子苏醒与昏睡的规律,这次无界公子醒来后,妇人便有了一个新的计划。那便是招一百人上山来,让他们一同领悟那无界神功。若是有谁领悟到了,妇人再用摘魂术,取下他的魂灵,让无界公子融合进自己的体内。三个月过去,有一百位天资绝伦之人,被妇人抓来山庄之中,但这一百人中却是没人能领悟到那无界神功。但为了不泄露无界山庄的消息,妇人一狠心,便将这一百人给杀害了。
三个月过后,无界公子陷入昏睡。妇人此时自知自己的寿命已所剩无几,但为了医好无界公子,她只能活着。于是她便施展一种名为蛇眠术的功夫,也令自己陷入昏睡之中。
如此往复,千百年的时光荏苒。这无界山庄中虽来了不下千余人,但却没人能将那无界神功给参悟了。时至今日,妇人察觉到董平所入的那洞府中,有强烈异动,便觉得他练成了那无界神功。殊不知,董平只是将那些金字儿给吸收了个干净。妇人对董平下手,却没想到她竟碰到了千百年来都不曾遇到的对手。妇人不仅已将妖魔二道的功夫融汇贯通,而且这千年来,她更是融百家所长,其一身修为深厚,当世应已无敌手。但这面具人却是能与天争锋的旷世武道奇才,她斗不过他。
当妇人讲完之后,董平便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暗道,“我现在先答应救他,若是救不成,那我再编一套说辞就是。”想罢,董平淡淡道:“那我便救他一救,但若是救不成,你也莫怪我。”
妇人闻言,当的是连连点头。其余众人,也把视线投向董平,他们也想瞧瞧,刚才这妇人口中所说讲的无界神功,到底有多厉害。
董平有模有样的站直身子,吐纳运攻,是一气呵成。忽而,他噌的一声,将右手从袖筒中探了出来。众人一瞧,嚯,好家伙这可不一般。只瞧董平那手心,还有露出来的一截胳膊,皆是金光闪闪,看上去好生厉害。
那妇人见状,是又惊又喜,她不由得高呼道:“吾儿,你有救了!”
面具人在远处静静的看着,他早已经看出来些端倪,此时便在心中嘲讽起他们愚昧开来。
突然,董平一蹲下身子,便将无界公子已经烧焦了的那两只手攥了起来。董平紧锁着眉头,佯装出一副吃力的模样。过了半晌,董平已是满头大汗,但无界公子却是没有半分动静。董平蓦的将无界公子的双手放下,做出一福惋惜的神情,叹息道:“在下尽力了。”
妇人身子颤成了筛子,她还抱有一丝幻想的说道:“难不成连无界神功都救不了吾儿?”
董平淡淡道:“这也怪不得别人,当年苏农老庄主要你们积攒阴德,但这千年来,你们却无恶不作,落得今日下场,只能说是报应。”
“报应,是报应……”妇人忽的眼神涣散,迭迭的呢喃了起来。
董平站起来对身后众人道:“此地不宜久留。”董平话音刚落,众人便瞧得他脸色一白。随后众人往下一瞅,只见一只手已穿透了董平的腹部。而偷袭董平的,正是那妇人!
众人当的是便朝那妇人杀去,但这妇人的修为他们早就领教过。只是一招,妇人便将众人击退一旁。这一招用的是极重,众人皆倒在地上,大口吐起了鲜血。
妇人这一招实在是突如其然,面具人尽管实力强劲,但也没来得及阻拦。而他在发现时,却为时已晚。若说刚才,面具人定会义无反顾的从妇人手下救回董平,更甚至他会将这妇人给斩杀了。但此时,面具人却丝毫没有了要动手的意思。对于一个必死的人,没有丝毫价值可言的人,面具人是丝毫不会为其浪费半分力气的。
妇人的手穿透董平肚腹的同时,一根根宛若游丝的细线便在董平的体内乱蹿起来。这些游丝此时要寻找的乃是董平藏于脑海中的魂灵。妇人喃喃道:“无界神功怎会没有用,无界神功怎会没有用……”
而董平的视线也逐渐开始模糊起来,世人常说,人在死前,总要溜一遭今世的跑马灯。你想看的,与不想看的,都要看上一遍。但此时董平只看到了眼前逐渐模糊的景物,至于别的,他什么都没看到。忽而,董平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在一刹那间疼的厉害,就像是有百万根钢针一同扎了下去。
也就是如此剧烈的痛楚,竟让董平的猛然清醒了那么片刻的功夫。与此同时,董平身上覆盖着的那层金色皮肤,竟如水般缓缓游动了起来。它们一前一后,分别涌入董平的两处伤口之中。这金光一涌入董平的体内,那些正往董平脑海中疯狂钻动的游丝陡然间便根根断裂开来。
一道鲜血从妇人的嘴角流出,在刚才那刹那,她竟遭受了摘魂术的反噬。但这点反噬,对于妇人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罢了。她重新运转摘魂术,势要一鼓作气,将董平的魂灵摘将出来。
那金光虽然神异,但是在面对董平飞快流逝的生机前,它也瞬间变得稀薄,随即消失殆尽。与此同时,妇人的万千游丝又卷土重来,继续撕扯起董平的魂灵。在这一刹那,董平的双眼变得漆黑一片。但这深邃的黑,却转瞬即逝。
妇人缓缓的将手从董平的腹部抽了出来,大股大股的鲜血,也同时从董平的后背与肚腹疯狂涌出。董平倒在地上,他用着生命中最后的力气,将背紧紧的贴在地上,用手紧紧的捂住肚子。他想着,或许这么做,应该会死的慢一些。他还想多看这花花世界一眼,谁愿意死呢?谁都不愿意。
众人瞧见方才还正生龙活虎的董平,此时竟已奄奄一息,心中当的是五味杂陈,悲痛欲绝。
林三川宛如回光返照一般的从地上弹起来,他张牙舞爪的朝那妇人杀去,口中大喊道:“妖妇,拿命来!”
此时那妇人满是血污的那只手上,正托着一团若隐若现的黑雾,这便是她从董平体内摘出来的魂灵。
而林三川此时正不停在离那妇人两丈开外撞击着,二人差距之悬殊,由此可见。突然,那妇人像是被林三川吵的烦了,她一挥手掌,林三川便被甩了出去。但林三川虽摔得七荤八素,但他仍是强撑起来,继续朝妇人冲去。
一次又一次,终于,林三川血肉模糊的摔倒在董平身旁后,便再也动弹不了了。董平眼睛睁的大大的,他看着天,偶尔呼吸一下,证明自己仍在倔强的活着。
林三川微声道:“公子,我林三川给你陪葬。”
过了半晌,面色已无半点血色,惨白的吓人的董平,忽而开口道:“你……来做什么,你…若是跟我…一起死……那我定死的不安静。”
“若是不能再跟随公子,那我林三川苟活在这世上还有何意义!”
董平听罢,连咽了几口唾沫,过了片刻他道:“你得活着,你得继续给鞍前马后。记得……我死后…你去一趟燕临。去老前街,跟那条街上挂着蓝灯笼的那户人家说:人死了,灯别挂着了。
你去了,就再求他们给你安排个油水多的差事,记得了,你要贪。因为你不贪,那你…便没有银子。赚了银子,记得托人带去燕临,给阮沥。要给她送信,说是我送的。其余的什么都别说,她是个傻丫头,只要知道我还在,她便会好好活着。然后,你再告诉冷飘飘,让她早些改嫁…再过几年,她便没人要了。”说罢,董平的眼神便逐渐黯淡起来,死气沉沉。
林三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痛呼道:“参军!董参军!”众人闻声垂泣。
那妇人,将手中那团魂灵,精心炼化一番后,猛的便将其从无界公子的天灵处打了进去。
本已昏厥的无界公子宛遭五雷轰顶,猛然间便惊醒了过来。他面容扭曲,显的痛苦不堪。妇人慌忙道:“吾儿忍住,忍一忍,便好了。”妇人说罢,那无界公子的目光骤然一黑,他的胸前的衣服,猛的便鼓了起来。
妇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一把将无界公子的衣服掀开,却瞧见在无界公子的胸前,一张人脸却已显出了雏形。旋即,无界公子的四肢又开始抽搐起来。
妇人也是手足无措,她只能将无界公子紧紧抱在怀里,不停的抚摸着他的脊背。妇人盯着无界公子的胸口,她暗道,这无界神功果真如此神异。
又过了片刻的功夫,那张人脸终的是化成了形。只瞧那张脸要多恶心便有多恶心,要多邪门,便有多邪门。而且那张脸还在不住的笑着,他笑一下,无界公子的生机便流逝一分。
此时,妇人才晓得,自己中的董平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