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六月二十一日,正当夏至。
一名面容平和,身穿土灰色劳改服的老人缓缓从广州市郊监狱的大门走出来,不远处路的对面,二百三十多名身着西装领带的管氏门人已经在这里等候了一个中午,身后排成长龙一般,停着六十多台豪华小轿车。
那一天,名声享誉世界的黑道枭雄,"六臂大管家"管培熙,在历经十年牢狱囚禁之苦后,重获自由。
当时的场面非常壮观,冷血带领管氏家族在大陆全部二百三十八个门人在监狱外等待黑白帝国的王者归来。
那时冷作然自己就在当场,身边站着管培熙的儿子管翰。
管翰在英国收到父亲的口信,告诉了他自己即将出狱的消息,让他即刻带着冷血的儿子冷作然一同回国。
这是冷作然自十六岁离开中国到伦敦的7年来,第一次回到中国。
管培熙出狱直接坐进头车,由冷血亲自驾驶,身后坐着管翰和冷作然,率领浩浩荡荡的车队,开进广州市区,停在当年九十年代广州最好的商场。
"六爷"十年未见过外面的世界,但丝毫不影响他的身价和霸气,他一人身穿劳改服带着成群西装革履的门人,昂首挺胸,目不旁视,周身散发出一种王者气派,在商场中试了几身合体的西装,随手就丢下劳改服,扬长而去。
路人和群众纷纷闪避,又都争相在远处窃窃私议,当时情形的嚣张和旁人的震愕可见一斑。
按照南洋的迷信说法,先要洗去晦气。
冷血包下一家洗浴,管培熙修理了光头上的发茬和嘴边的须茬,一人泡了半个多小时澡之后,再次穿好西装出现,已经够俨然回复了十年前"六臂大管家"的尊容。
接风宴上,冷血正式向管培熙提出了交回手中全权代理管氏家族的大权,希望重新归于管培熙的领导。
"六祖爷"管培熙并未表态(以冷作然的辈分,要称呼:六祖爷),只说这件事并不着急。
他吩咐冷血等地位重要的门人,分别为自己联系海外各个国家和地区的管氏家族生意的主要负责人,订于一个月后在马来西亚吉隆坡召开新闻发布会,发布会后,管氏门人普天同庆,到时再商议权力和生意的细节问题。
消息一经发出,六大洲多达四千多人赶赴马来西亚吉隆坡,为这场重要的新闻发布会提前做准备。
管培熙预定了一周后飞往吉隆坡的机票,只是,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一生再也没能返回马来西亚。
早在六年前,冷血刚刚从瑞士返回上海,手握《管氏手抄》,心中踌躇满志时,冷峻找到了冷血,密谈很久。
当时冷峻对冷血说,现在已经是时候同他谈谈了,冷氏家族成就一代帝王的机会就在眼前,只有一步之遥。
这些事在日后,冷血非常详细的告诉了儿子冷作然。
最初冷峻同冷血重温了许多关于兄弟两人从小在上海孤苦伶仃、备受欺凌的过去,又详细的给冷血讲述了前面冷氏一门的家史。
由于兄弟两人的父亲冷钦在大陆时,冷血年纪还小,所以对于家世了解的并不全面,这也是冷峻第一次和自己如此细致的讲述冷家的过去。
从小总是因为家庭背景被打倒批斗,所以哥哥对家世很少出口,冷血听过之后对哥哥怪异的言语有些不解,最后冷峻说出了心里多年的想法。
他告诉弟弟,自己没有子嗣,现在冷家只有一根独苗就是冷作然,冷氏家族从过去大上海的豪门望族,沦落到自己小时候的落魄飘荡,直到今天依旧只是江湖路上为他人卖命的小角色,他要重建冷氏家族的辉煌,要成就冷家一代帝王,从此让世人为冷家卑躬屈膝。
这个机会现在终于等到:
以自己今生退出江湖路为代价换来冷血的上位机会,以侄子冷作然到英国做人质,换来了管氏家族的秘密《管氏手抄》,冷血从而真正手握无上权力,距离黑白帝国的王座,尚差一步之遥,
那便是:名正言顺。
冷血听到从小对自己犹如父亲的哥哥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时,被惊的傻在当场。
他从没有想过这些,更别提是恩将仇报对待两兄弟的恩人管培熙,"六爷"对两兄弟有"再生之德",没有他当年的帮助,两人现在可能还是一对穷地痞,没有他当年的提带和关照,哪会有今天的场面。
所以冷血有生以来,第一次拒绝了自己敬重如父的哥哥。
冷峻对弟弟的表态似乎早已预料之中,他没有动气也没有发怒,平心静气的告诉弟弟冷血,"六爷"今天把权力交给你,日后必会除掉你,他已经对我心生猜疑,单单这层关系,你就脱不了身。暂时还不需要你的答复,"六爷"出狱之时,你自然见分晓。
当时的冷血心里真的有点不相信"六爷"能在三五十年内出来,也许真的就这样老死监牢中了,不过他还是告诉哥哥,假如"六爷"出监,我愿意将权利归还"六爷",只求我儿子回到身边,咱们自家人在一起团员,过的开开心心。
最后冷峻扔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这是从冷峻退出江湖路直到十年后管培熙出狱期间,两兄弟唯一的一次关于事业上的交谈,在冷血拒绝之后,余下的数年里就再无下文。
"你无害人之心,却怎知道别人有无杀你之意呢?"
管培熙出狱的第二天,冷作然就被允许接回自己父亲冷血的家中住了。
冷作然回到陌生的家里,只有父亲一个人,没有母亲,他甚至从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隔日冷血亲自开车带冷作然去冷峻家,家里没有人,去城隍庙的古玩店,发现大白天的古玩店也已经关了门。
冷血心中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忙吩咐手下众人到处去寻找。
下午冷血匆忙赶回办公室,因为手下人打来电话,有人来办公室找冷血,说是替他哥哥冷峻带几句话,要亲自告诉冷血。
从小到大,冷家兄弟两人,连隔夜的秘密都没有,冷峻自己不来,让别人捎话给自己,这下,可把弟弟冷血吓到了。
冷作然见到了这个人,自己不认识他,连父亲也不认识这个人。
他把一盒录音带亲手交给冷血,告诉他,听完再讲,这是老大冷峻的命令。
冷作然看到父亲听那人称呼哥哥为"老大冷峻",脸色微变,他让儿子先出去。
后来父亲告诉冷作然,连他都不知道哥哥冷峻竟然一直在暗中有一伙手下,尽管没有经营道上的生意,但是仍算是江湖中人,冷峻没有按誓言退出江湖路,冷血当时感觉,哥哥做了一件可耻的事情。
但是,磁带播放的内容让冷血如被雷击,头脑中一片混乱。
磁带里是一个几乎痛苦垂死的声音在恐惧中祈求活命,这个声音交代了他的身份,他是"六爷"管培熙的新门人。
在广州监狱中管培熙以自己的手段才华和领导魅力拉拢了一批新的追随者,他们是一群亡命之徒,由管培熙暗中通过关系帮助他们一个又一个的在近年离开监狱,这伙力量,是执掌管氏黑白帝国的冷血不知道的。
目的可想而知,这些新门人唯一要做的,就是对付现在手握大权的冷血。
不幸运的是,管培熙出狱之前,其中的几个人在联络中被冷峻埋伏抓住,严刑拷打,残死折磨,嘴硬的几个人已经早一步下了地狱,磁带里的声音是剩下两个残喘求饶的人。
按照他们所说的计划,管培熙会在离开大陆的同时,由他们在广州下手,除掉冷血,以及儿子冷作然,还有众人皆知早已退出江湖的冷峻。
听完这些,看到照片,冷血手脚冰冷,嘴里喃喃叨咕着哥哥留给自己的那句话:"你无害人之心,却怎知道别人有无杀你之意呢?"
带口讯的人将一封冷峻的亲笔信交给冷血,冷作然说,这封信,后来父亲交给了自己。
信上写着:
"这些事我早知道。我知道你仁义下不了手,迟早害了自己,害了我冷家。活着才能得到天下。成就,总需要有人付出。我不愿再看冷家后人世代任人欺凌。今生,为你,为我冷家做这最后一件事。我孜然一身,完成此愿,再无牵挂。你要用心教育我冷家后人,兴家门,成霸业。
成王败寇,冷家执掌大权两代人后,天下人只知我冷家一门,再无人还记得管氏,那时候由冷家后人,为我正名。
你也不用记恨,江湖就是如此,本没有谁是谁非,我冷家和管家本无仇恨,我对六爷亦感恩戴德,愿陪他同去,以死报答谢罪。"
冷血看完信发疯一样的询问哥哥现在人在哪里,无论怎么问,捎口信的人都一言不发。
冷作然当时听见办公室里父亲发狂的喊声,赶紧推门进去,门外父亲的保镖也都挤了进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看到父亲冷血扯着送信人的头发,疯子一样的暴喝问着冷峻到底在哪里,不说的话现在就杀了他。
但那个人不为所动,冷血边问边骂边暴打这个送信人,打了那人一脸一身的血,但是自己仍然没有听到那人吭一声,他只是闭着眼睛一句话都不肯说。
最后,冷作然看见,父亲冷血满脸泪水的给送信的人跪下了。
那是他记忆中,父亲第一次流泪,第一次下跪。
当冷血带着众人,赶到送信人最终在动容下说出的广州市郊的一处香港人别墅区的地点时,冷作然就掺杂在众人中,他说,父亲当时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大门完全不需要撞开了,有人先一步已经把别墅的大门和房门全部砸烂,还有房子周围一片一片的窗户。
院子里,房门旁,客厅,放眼能看到的地方都躺着浑身是血的人,满地都是带血的斧头,片刀和铁棍,一场混乱的厮杀械斗,就发生在不久前。
九十年代初期内地枪支属于严禁品,管培熙才从深牢大狱里出来,也不愿意再因为这些东西惹麻烦上身,几乎每天换一处住址,身边带着几十人,地上的斧头片刀就是这些保镖的武器。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在自己刚刚出狱的第三天,就遭到伏击。
冷峻和手下已经轮番在这里埋伏了两天,他本意是想等到管培熙的儿子管翰也回到这里,再动手一起除掉管氏父子两个。
但是无奈这个败家浪荡公子哥从接了他父亲管培熙出狱以后,就花天酒地去了,连管培熙都找不到自己这个"不认老子只认*"的混蛋儿子在哪里。
时间刻不容缓,每耽搁一天,冷家的未来和弟弟、侄子的性命都有担忧,迟则生变,所以冷峻决定先下手干掉管培熙。
在安排完后事,派了一名自己最信任的手下将真相告诉弟弟的同时,冷峻下手了。
冷峻早在"六爷"管培熙废掉"黑白签"这条门规,亲口指定由自己出手杀掉叛徒樊展然的时候,内中原由就已经心知肚明,正是"明人面前无暗事"。
他明白管培熙已经因为他的才能和人气心怀猜忌了,当时他非常担心弟弟。
因为按照常理,冷家兄弟情义深厚尽人皆知,管培熙兵不血刃的将自己*出江湖,却提拔了对自己惟命是从的弟弟,这一手让冷峻心中泛寒,他已经看出了管培熙这一手段,日后必定过河拆桥、鸟尽弓藏。
所以,冷峻暗中非常隐蔽的招纳仗义敢勇的马仔,他安插了一个自己最信赖的人进入管培熙所在的监狱,用了五年多的时间才接近了管培熙,最终进入管培熙监牢中新门人的内部,得到了确确实实的准确信息。
冷峻一声号令下,三十多人冲进了这栋别墅,分割开来,独门独院的别墅区还没有彻底的盖好,多数的别墅都没有入户,这样的环境对冷峻而言简直是天赐良机。
而且在得知管培熙住在这里,手下人没有枪的情况,他就更加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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