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三点，威龙公司所有目前重要的人物，都集中到了滨江大厦十七楼的会议室中：财务总监古龙，总工程师梁羽生，公司元老张雨生，他们和谢文、向文思、苏氏兄妹一样，都是公司的股东。其中张雨生是威龙公司最早的四位股东之一，在苏中庆跟滨江另一位大哥陶春一战中遭遇伏击，半残退休，但在滨江的道上依然有一定的影响，现在还兼任着威龙公司下属保安学校的校长。然后还有五位威龙公司的头目，地位虽然不能跟以前的那些元老级的人相比，但因为这一次对方的突然袭击，以前的公司重要头目损失极大，他们得到火线提拔和空前的重视，特许参加，同时被告知没有发言的权力。滨江的另外一位大哥刘德彪也应邀出席。他的身份特殊，当年是威龙公司的执法人，地位显赫，后来离开威龙公司，自立门户，苏中庆为他保留了百分之二的股份，也算是公司的股东。他也是滨江所有大哥中，威龙公司最牢固的盟友，任何时候，都可以信赖他的支持。苏沙曼挨着苏联强坐着，准备在他冲动的时候及时制止他。她担心他出言不逊，吓住在场的方云天。整个公司现在最关键的人物向文思，独自一个人坐在所有的人后面，面无表情地沉思着。

从方云天到达滨江市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本来作为在北京混的风生水起的新一代大少，他完全可以不用来滨江市趟这一次浑水，但是既然苏中庆是父亲的好友，无论如何，这个忙是要帮的。

威龙公司既然能够在滨江市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这和苏中庆这个人的管理能力和号召力有着直接的联系。眼下，这根顶梁柱轰然倒塌，威龙公司自然也是岌岌可危。现在的方云天，就和当年空降到IBM的郭士纳一样，身上肩负着很重的责任。如果威龙公司就此倒闭，地盘被别人夺走的话，他从此也将成为一个笑柄。

不过话又说回来，方云天可不是苏中庆和苏联强这些人所能比拟的。毕竟，在偌大的中国，就算是像叶有道这样的富家大少，在方云天的面前，也断然是不会贸然出手的。所以，在滨江市，他是不会有什么对手的。

不过，就算是如此，要想征服滨江市的这些道上人，恐怕也是要费一番周折的。毕竟，并不是所有的权力都可以转化成威慑力，尤其是对一些亡命之徒来说，更没有任何的威胁。

在将雪儿等人安顿好以后，方云天让青龙开车将自己和苏沙曼等人送往威龙公司。本来苏沙曼对于青龙开车表示疑惑，毕竟，作为一个外来人，不认识路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岂料青龙竟然像滨江市的出租车司机一样，用最短的时间就将他们送到了目的地。

就凭这一点，苏沙曼就在心里为方云天加了一分。

当方云天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现在面对的这些人，跟那次面试他的人一样，带着挑剔，轻蔑的目光，高高在上，显得冷酷而骄傲。他认真打量着所有的人。向文思明显是个老练狡猾的阴谋家，苏联强一望而知跟苏沙曼是亲兄妹，做为一个公司头目，他显得过于英俊，他的凶恶好象是装出来的。梁羽生和古龙一望而知是胆小谨慎的公司高层，但他们肯定没有涉足关于道上的那些业务，虽然他还只是听说过他们的名字，谁是谁暂时还对不上号。刘德彪和张雨生脸上的沧桑是伪装不来的，只有那种经过长时间艰苦奋斗，跟命运做不懈抗争并且取得一定胜利的强人，才能够露出那种从容和冷漠。剩下的人倒是货真价实的黑社会分子，目光凶狠，脸色阴沉。他们整齐地坐在一起，象一个坚强的堡垒。方云天倍感刺激，他决心征服他们。

他决定从自己擅长的领域发起进攻。

"这只是生意。"他出语惊人，"枪杀，流血，都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说到底，这完全是一桩商业行为，一桩纯粹的商业竞争。只不过，加上了些其它元素而已。"方云天停顿了一下，下面的话很困难，他决定还是直说，"苏叔叔的死，不是因为怨恨，不是因为某种个人的原因，而是因为生意。人们不会因为仇恨而杀人，虽然也有一些愚蠢的人会这样做。他们的目的是为了钱，就象两个国家之间一样，仇恨不会成为战争的理由，只有为了利益才会开战。苏叔叔的死，如果没有利益的牵扯，也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苏联强听完方云天的话以后，心中充满蔑视和愤怒，天知道他妹妹从哪里找来这样一个人，天知道她怎么会有这种不可思议的疯狂想法！但是，毫无疑问，他妹妹对这个人很有好感，如果不设法阻止，这个人可能夺去他的妹妹，而且可能夺去威龙公司。他想一步登天，他凭什么？他做好准备要教训这个狂妄之徒，哪怕因此让他妹妹伤心。但是，这个年轻人第一句话就把他震住了。他怎么可以这样说话？他盛怒之下，变得冷静，准备好好听听他还能说出多少荒唐之言，他决心戳穿他的表演。

"正因为如此，我们不能因为仇恨而开战。苏叔叔的仇是一定要报的。但不是现在，至少，现在开战是不明智的。"方云天站起身，挥舞双手。虽然这种场合跟以往任何场合都不相同，他的听众是一群特殊的人物，但是，他一旦进入他的角色，他就准备淋漓尽致地发挥，象一个尽职的演员。他继续侃侃而谈。"就象我们购物选择打折一样，我们现在开战，会增加巨大的成本和风险，价值一千块的电视机，我们跟别人争着抢购的时候，会多付出一百到两百，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浪费呢？我们可以耐心地等待，不是有一句谚语说吗：复仇是一碟凉了才有味道的菜？"

梁羽生，古龙，张雨生和刘德彪的表情松弛下来。他们都是久经磨炼的角色，认真考虑过目前局势的方方面面。这种时候开战，是非常不明智的。警方已经如临大敌地监视着几位大哥和他们手下的重要人物，以前袒护他们的官员一定会在这时候保持沉默，任何行动，都一定会损失比平时更多的弟兄和金钱。当然，金钱不是很重要的问题，但比失去金钱更严重的是灭顶之灾。他们毫无例外地认为，要报仇，应该在事情过去一段时间，各方面的关注平息一些之后。虽然，不能立刻反击会令整个公司声誉受损。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把自己的意见堂皇袒露出来，这样会让人觉得他们世侩和懦弱，他们只有选择拖延和沉默。但是现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说出了他们的心声，他的话给他们耳目一新的感觉。他们虽然还矜持地保持冷漠，没有鼓掌欢呼，跳起来表示支持，心中已经开始接受他，这样明白事理的年轻人来打理公司，绝对不是坏事，而且看起来他已经得到了威龙公司股份最大持有者的支持。说到底，他们当年追随苏中庆在道上混，这些股份是他们半生辛苦和冒险的回报，或者说是用生命做赌博赢来的，他们关心的并不在乎谁来坐那个位置，而是关心谁能够给他们股份安全的保障。虽然，他们心中会因此对苏中庆深抱歉疚。方云天挺直地站着，现在换了位置，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考官们。他吃惊地发现自己迅速进入状态，他形成了他演说的气场，他能够感觉到每一个听众情绪最微妙地变化，反过来，这些变化影响他更加投入，更加从容。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如果只把它看作一桩单纯的商业活动，我们运作的指向就很明确了。"

"我们要挽救目前的局势，就必须透彻解析这一桩商业竞争的前因后果，发展趋势，以及影响决定它的根本力量，才能够最后成功完成这个指标任务..."

"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必须认识到。也许大家觉得我们受到了挫折，处境不利，但是，我认为，这是错误的。恰恰相反，我们现在跟对手相比，还有很强的优势。其它方面我一无所知，在座的各位都比我有更强的发言权，但是如果局限于商业活动中，我们有雄厚的资金，广泛的人脉，威龙公司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良好信誉，甚至，我们具体到招商大楼这一个项目上，我们也比对手有无可比拟的优势，如果我们运作得当，组织有力，笑到最后的，一定是我们。"

"或者，我也可以替各位分析一下，虽然对手突然袭击，好象取得了了不起的胜利，其实完全不是这样。他们是凶手，他们面临警方更大的压力；而且，他们是秩序的破坏者，另外的大哥对他们充满戒备，绝对不会急于表示超过对我们更多的友善，在这一点上，我们至少持平，说不定还占一点优势；然后是彼此本身的实力。难道你们会认为对手会强过我们吗？我们已经领跑十多年，绝不会因为摔了一跤就被对手超越的，我们公司依然强大，远胜对手，这是我的看法。而且，万事万物都有发生发展，死亡重生的过程，新陈代谢是大自然不变的规律，公司现在需要你们共度危机，也正是你们大显身手，出人头地的机会，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机会，除非这个人特别愚蠢。"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那五个小头目。他感觉到了他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了，他的试探完美成功，小头目们脸上露出振奋的跃跃欲试。

"让我们再一次回到复仇这个问题上来吧。"这时候他已经挥洒自如了，完全控制了局势，话锋转回，是为了夯实刚才冒进留下的空白。"我理解各位的心情，苏叔叔与你们情同手足，你们的义气与道德令人敬佩，我同样也认为，复仇是一定的，但是，如果我们都忙于复仇，而没有时间去挣钱养家，那就实在太愚蠢了。我重申，我并非反对复仇，但是，如果敌人妄想强占我们的生意，我们还击了，敌人没有成功，我们赚到更多的钱，敌人眼红不已，无可奈何，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很好的复仇方式吗？"

苏联强有些觉得头昏，这个人要么是一个真正有本事的人，要么就是一个非常善于演戏的骗子，他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对付他。突然间，他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他要阻止这个年轻人进入威龙公司，他左顾右盼，希望能够寻找到盟军。但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们听得全神贯注。

苏沙曼目不转睛地看着方云天，她虽然不知道方云天的来历，但是就冲父亲要求自己去找这个年轻人，她就知道，这个人是值得信赖的。

向文思是所有人中唯一能够保持冷静的人。他并不需要听他的演讲，他的决定早就有了。他是所有人中除了苏沙曼外第一个接受方云天的人。但是他的演讲依然让他震动。他想起了苏中庆，想起苏中庆的口头禅：我们都是生意人。这个年轻人的口吻跟苏中庆完全一样，甚至，他已经看到了这个年轻人将来某种可能。

"感谢各位给我这个机会，感谢苏沙曼小姐给我的信任。"方云天优雅地摊开双手，点头，"如果我的话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敬请各位谅解我的鲁莽和无知。我只是个外人，很多情况我都还不了解，但我为什么敢于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是因为我相信公司一定会有辉煌美好的明天，我决心为了这个目标努力，决与各位同甘共苦，共赴患难，不畏牺牲。"

他慷慨激昂地结束了他的演讲，象完成了他一生中最伟大的演讲的邱吉尔，他有一点被自己的表现感动。

"我想，你应该去见一个人。"短暂的静默之后，向文思站起来，走到方云天身旁，"然后，我们再做最后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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