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的话引起一片嗤声,满腹狐疑的许平把目光投向那个偷袭明军的部下,后者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他已经从这个宦官口中得知崇祯皇帝的秘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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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询问过为首者的口供后,黯然无语的许平挥挥手下令把这些俘虏尽数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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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许平的卫士报告,那些被俘的官兵才被带出许平的大营,就被闯军打死了。长久以来许平一直严禁杀俘,来报告的卫兵本以为许平会因为有人违反军纪而勃然大怒,不想许平只是轻声嗯了一声,并没有做任何表示就回房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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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陈哲又为此事和许平争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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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部下都是多年来为我出生入死的,我不能因为他们杀了几个该杀的人就处罚他们。”许平觉得士兵们一点没杀错,这种类似盗墓的行径放在那里都是死罪,虽然有皇帝的圣旨,但这边是叛军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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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确实该杀,但应该由大人来下这个令,而不该放纵下面的人擅自行动。”陈哲仍然认为这是一起严重的违纪事件,会让士兵们蔑视军纪的权威,陈哲考虑的也不是这群人该不该死,而是如何处死他们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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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闯营本来就是由一群这样的人组成的,”许平嘿了一声:“那些敬国法如天宪的人,也不会跟着我们造反。”至于许平和陈哲这样的原本新军军官,更是一贯视权威如粪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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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不同了,”陈哲反驳道:“现在我们要靠权威来维持军纪,保持军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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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陈兄弟认为新军之前的做派就对了么?”许平反问道:“陈兄弟现在觉得新军对我们的打压是情有可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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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只是一个初出道的小军官,我当然觉得他们做得不对,在闯营里虽然不同了,我已经坐在昔日那些讨厌我的人的位置上,但他们仍然做得不对。”陈哲一点儿也没有被许平的反问难住,好像他已经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新军的所作所为导致他们战败了,武人最大的错就是打了败仗,只要不打败仗那他们做什么都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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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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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和儒生呆的时间太长了,我们武人不用考虑那么多,对我们来说对错就是看能不能打赢,大将军不要想做得是不是足够好,只要想——做得比新军好就够了。”随着地位的不断提高,陈哲的立场也在渐渐改变,不过他的底线就是——再怎么样也得比新军强。至于对许平这个人,现在陈哲也赞同余深河和周洞天对他的判断——那就是他没有作为一个诸侯的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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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我不想和你争了,但我不会处罚那些士兵。”许平认为此次违反军规只是个偶然事件,其实就是陈哲也没有觉得此事太严重,他只是想让许平防微杜渐,消除一些可能造成不利影响的苗头。但这件事让许平下定了决心,就是解散大部分的军队,让他们去民间设法过冬:“我相信闯王说的话,那就是无论我们需要多少兵员,昏君都会替我们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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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许平已经表示不必对遣散部分军队的决定进行保密,而他本人会亲自就此事向他多年来的忠诚部下进行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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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营周围没有丝毫欢声笑语,以往的军事训练都停下来了,无论士兵还是百姓,不是默默地帮着自己的亲属修建简易的毛棚,就是沉默地或站或蹲在那里。许平走上营帐旁临时搭建的将台,见到他后,闯营的士兵和百姓纷纷停下手里的工作,把目光投向站在高处的许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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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许平举起双臂,向周围的兵民们高声喊着:“我知道你们其中很多人始终期盼着招安,你们都认为天子是圣贤的,他只是一时受到了奸臣的蒙蔽,而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大明的天子会幡然悔悟,会排斥小人和奸臣,为你们伸冤,而我们闯营也终将获得招安,朝不保夕的日子会结束,战争也会结束,大家可以回去过和平的生活。这种想法并不是只有你们才有,即使是我本人,也希望有一天能够脱下这身戎装,重新过上太平的日子,即使是你们的长官,他们也渴望能解甲归田。不管你们相信不相信,我也不愿意的打仗,也希望娶妻生子、安居乐业,可是这一切都是幻想,你们失去了很多亲人,家园被夷为平地,辛苦开垦出来的土地被淹没在水中。明皇是不会怜惜我们的,是不会懂得我们的苦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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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平停顿了一会儿,台下的兵民仍是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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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不再对昏君抱有任何幻想,只有推翻明廷一途,舍此再没有第二条路能让我好好活下去。以往我严厉处罚逃兵,但是今天我决定解除这条军纪,任何人——任何相信明皇大发慈悲,会免除河南的赋税,会派来清官,会体察你们的苦难,会让你们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会招安并且守信的人,可以离开我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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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平向听众们坦言他根本无法保证大家都能在这个冬天得到温饱,所以大部分士兵都必须要暂时离开闯营,靠分散到各村来渡过这个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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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后,或是麦收后,根据明廷的举动,我会决定什么时候需要重新召集大家。这次我召集大家不是为了抗粮、抗税,不是为了驱赶贪官也不是为了向昏君喊冤。无法下定决心做一个贼子的人,不必再回到我的旗下,我不但不会生气,反倒会敬重他们的气节。”之前很多闯营的士兵——不是全部但是有相当一部分士兵包括许平的嫡系部下在内始终认为,造反是发出声音的一种方法,而造反闹腾出的动静越大,皇上就越有可能听见。就好像水浒故事里那样,造反的最终目的是让受到蒙蔽的皇帝醒悟,是造贪官污吏的反而不是造皇帝天子的犯,所以很多人从内心里仍不认为自己是崇祯皇帝的贼子,而是帮大明天子摆脱乱臣蒙蔽的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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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我召集大家只有一个目的,崇祯老儿的所作所为让他的祖先蒙羞,他已经不配君临天下了。任何决心做一个大明的乱臣贼子的人,都是我许平的亲兄弟,让我们一起直捣京师,焚毁明皇的宫殿,为天下的死难者讨还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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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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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大将军总算把我们想做的事情坦白给了士兵们。”许平的演说结束后,陈哲显得挺高兴,长期以来虽然闯营的高官们始终琢磨着造反建立新朝,但下面士兵们说的最多的还是清君侧。一度陈哲甚至建议许平把这个口号坚持下去,之前他反对归德宣示的理由之一就是太旗帜鲜明地造大明的反会让部分士兵动摇犹豫,历史上比较成功的造反都是一直清君侧清下去,要是目标倒了就另外找一个继续清,直到造反成功。不过崇祯发死人财的事情曝光后,连陈哲这种保守份子都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不必继续掩饰闯营的雄心壮志:“日后闯王封茅裂土,我也想分一杯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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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听得许平略略皱眉,自从孙可望提出这些想法后,就不太谨慎地把它泄露了出去,许平虽然也和部下们露过口风,但他并不愿意和部下们公开讨论这个问题:“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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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是怕闯王听了不开心么?”陈哲显得十分无所谓:“闯王还要靠我们打天下呢,他不会说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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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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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之后,我们更要大声地说,如果闯王不反对就是默认了,”陈哲无所顾忌地说道,
他认为若是闯营中大部分人都有这个愿望,李自成最终也不得不满足,而且若是这个念头成为大家共同的志向和奋斗目标的话,也能给李自成更大的压力:“孙将军说的对,我们的仇家太多了,手里不能没有兵权,不然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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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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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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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求德正和赵慢熊议论着朝廷对侯洵的处置,镇东侯本人强烈要求把侯洵正法:“既然大人已经成为元帅了,那侯洵的用处确实不大了。反正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曾是大人的走狗,想必他本人更不敢提背着朝廷干的那些事,就是杀了他对大人的名声也不会有什么坏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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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现在的权位还不是很稳,”赵慢熊也觉得侯洵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不过他一直信奉多个朋友多条路,而且记得镇东侯本人也总是这个态度,所以不太明白为什么镇东侯在侯洵问题上这么坚决:“这次重开大都督府,皇上对大人忌惮得很,掣肘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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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金求德认为就算有些掣肘,总归还是把兵权抓在手里了,侯洵这个几乎无用的工具还不如用去换声望:“反正朝廷也不会真的把侯洵怎么样,天下人看到的是大人在仗义执言,而皇上一如既往地宠信奸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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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或许吧。”赵慢熊也不认为朝廷真的会如何难为侯洵,毕竟现在开封解围了,周王得救了,而且闯营对京师的威胁也被击退了:“不过皇上趁机大发死人财,大人其实什么都不必做了,就算不仗义执言,难道天下人就会发自内心地拥戴一个盗墓窃尸的皇帝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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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曹操似乎也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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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可曹操从来都因此被人所不齿,曹操会打仗,能打胜仗,咱们的皇上可没这本事吧?”赵慢熊微微一笑:“二十几年前,我觉得你挑选的路是一条多半走不通的死路,十七年前,虽然我承认立刻造反时机不对,但总觉得如果想走下去,立刻造反大概是唯一的途径。真是没想到啊,皇上居然能在短短十几年里,就能把这么一片大好河山败坏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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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人还是高瞻远瞩,”金求德现在越反思镇东侯当年放弃兵权的举动越觉得不可思议,照目前的情况演变下去,很快大明就要自己分崩离析了,而金求德二十年前以为需要一个巨大的动荡才能让看上去坚如磐石的大明快速解体:“如果,我是说如果崇祯皇帝真的是大明的末代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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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如果,”赵慢熊说道:“我看十有八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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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末代君王啊,”金求德大声感叹道:“皇上登基的时候,天下还没有什么大动荡,和历朝晚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二百万军兵官吏效忠拥戴,两京一十三省,没有割据、督抚朝廷一言便可以兴废,莫要说历朝的末代帝王,就唐中、宋高,若是能有皇上登基时的基业,恐怕睡梦中都会笑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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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胡马在长城之外,地方的税源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截留,官吏的选拔任命之权尽在御前,皇上登基的时候,放在前朝简直就是极盛之世。”赵慢熊想起自从崇祯登基以来的变迁,也是一阵阵的感慨,眼下吏治已经混乱不堪、天下烽烟四起、士民对朝廷绝望:“居然短短二十年,这大明就要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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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求德曾以为如果要颠覆大明,只有进行一场类似安史之乱的叛乱,既然没有这种前驱,那么金求德就原计划让镇东侯来扮演这个角色——毕竟历史上安禄山也不是没有机会。在金求德的印象里,从来没有哪个朝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顶峰跌落到濒临崩溃,崇祯天子带领大明用短短二十年就走完了历朝要花上一百多年才能走完的路,老天爷,这崩溃速度快得甚至连把军阀实力派造就出来的时间都没有:“咱这皇上恐怕也就隋炀帝能和他比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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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炀帝?”赵慢熊悠悠地说道:“隋炀帝至少还挖了大运河,虽然天下大乱,至少他还办成了件事,何况那个时候年纪大一点的人可都还记得这天下不是姓杨的。而当今天子,他到底干过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呢,以致海内鼎沸、民不聊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