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洛阳城内及郊外周边十里,昨夜天降甘露,时有好事者言之清甜可口,可治顽疾,又因同夜李府产子异象惊人,洛阳一时间传说纷纭。
桓帝因昨夜宫中千秋万岁殿失火,召集群臣与金銮殿议事,待众臣行礼后,桓帝靠在龙椅之上,软绵绵说道:“众卿想必已有耳闻,昨夜天降大火,宫中千秋万岁殿失火,烧死宫女、宦官十余名,朕心中惊惧不安,今日召集尔等,便是为此事,尽可言之。”
太尉杨秉上前奏道:“陛下,天降灾祸,宫中失火,实乃预言宫中有妖孽作乱,陛下应疏远奸邪,亲近贤良,勤勉自省,躬亲为政,则天下可安,上苍亦会降福与我大汉。”
司隶校尉李膺、大鸿胪陈蕃等也上奏道:“陛下,太尉所言极是,还请陛下纳忠直之言。”
太常宗俱急忙上前奏道:“陛下,臣以为天降异火,乃是吉兆,自先祖光武扫除群雄,立国至今,均以火德为正朔,宫中失火寓意火德将兴,陛下亦将再创盛世,臣恭贺陛下。”
太仆曹陵、典正郭防、太中大夫程阿纷纷上前附奏宗俱,桓帝闻言大喜,却不料大鸿胪陈蕃怒道:“陛下,宗俱、曹陵、郭防、程阿四人谄媚阿谀,妖言乱政,蛊惑人心,乃小人也,切不可听信其言,臣请陛下将四人罢免治罪。”
桓帝不悦,瞥了一眼刘宽,当即说道:“尚书令以为如何?”
尚书令刘宽闻言,上前叩拜奏道:“陛下,臣以为太尉之言有理,而宗俱亦是据祖制而言,亦无不当之处,一切皆有陛下明断。”
桓帝笑道:“即刻传诏,命三公、九卿、校尉向朝廷举荐贤良方正之士;另宗俱所言甚得朕心,赏黄金百两,以示恩宠。”
“臣拜谢陛下隆恩”,宗俱喜忧参半,欲言又止。
这时太中大夫程阿又奏道:“陛下,今日洛阳流传一事,甚是诡异,百姓无不惊惧。”
“何事,程爱卿说与朕听听”,桓帝好奇道。
程阿继续奏道:“昨夜洛阳有人府中生子,却是异象惊人,府上赤红一片,如赤野千里,并伴有金戈铁马之声,夹杂凄怨哀号之音,百姓人人传言此乃寓意刀兵杀戮,妖孽降生,为害天下,百姓日夜惊惧不安。”
程阿低头说完,时不时瞥向李膺,见其镇定自若,冷笑不已。
桓帝闻言,一脸诧异,问道:“竟有此等怪事,爱卿以为此事是福是祸?”
程阿抬头,忧声道:“经陛下一问,臣忽而想起昨夜宫中失火之事,莫非此二者有所关联?”
不仅桓帝好奇不已,杨秉、李膺等人也不由侧目而视,程阿接着说道:“陛下,昨夜天降异火于宫中,预示火德将兴,而洛阳城中又有妖孽祸害降生,臣猜测是否预示陛下斩此妖孽,兴我炎汉之意。”
程阿刚说完,郭防便奏道:“陛下,臣以为程大人所言甚是,此事万不可迟疑,若是任由妖孽横行,日后必将为祸天下,宜早除之,以免后患。”
桓帝当即厉声说道:“程阿,另汝即刻前去捕杀妖孽,不得延误。”
杨秉见桓帝话语坚决,也不敢多言,陈蕃、李膺上奏劝阻,桓帝不从,程阿一脸得意而去。
直至入夜,桓帝坐与殿中局促不安,曹节、侯览、王甫三人不停出言劝慰,三人自左悺等人被诛,终日侍奉在桓帝左右。
随着张让一声呼唤,太中大夫程阿进宫奏报,方进殿中,桓帝身旁曹节眼神示意,程阿会意,上前奏道:“陛下,臣以查明,昨夜洛阳城中新生婴儿二十一名,不过臣实难分辨出何人为妖孽,故而请陛下示意。”
“这,二十一名婴儿”,桓帝一时间心中为难,起身环顾众人问道:“汝等以为如何是好?”
侯览这时冷笑一声,正色说道:“陛下,奴才以为不如全杀之,否则放过其中一人,若是妖孽得脱,悔之晚矣!”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犹豫,若是再有迟延,妖孽逃脱,则大汉江山社稷危矣”,曹节、王甫、程阿纷纷劝道。
桓帝握拳说道:“传令,封锁消息,将这些婴孩全部诛杀。”
程阿刚要领命而去,桓帝又叫住程阿,嘱咐道:“明日再捕杀吧!今夜让其等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朕只希望冤死婴孩莫要怪朕。”
“陛下真仁慈也!奴才得以侍奉陛下这般英明仁厚之主,实乃前世修来的福气”,曹节等不禁潸然泪下,桓帝叹息一声,便让众人下去了。
曹节三人下殿后,来到宫中一处暗房中,三人依次坐下,曹节居中,侯览、王甫居于左右,小宦官上茶之后,三人却是大笑不已。
侯览这时想起李膺查处侯参之事,恨恨说道:“想那李膺查处我兄,害我罢免在家,若非曹公求情、陛下仁慈,杂家今生也翻身无望,今番杂家倒要看看李膺如何取舍。”
王甫阴笑道:“李膺若是违诏不杀孙,便弹劾他包庇妖孽,意图不轨,借机诛李膺满门,也在朝中立立威;若是其遵诏杀孙,杂家看他良心如何过意得去,让他寝食难安,今生也别想安生度日。”
侯览想到李膺痛不欲生,心中舒畅大笑,不禁赞道:“啧啧!曹公之智,侯览钦佩不已,明日吾等便看看李膺如何处之。”
“不过,陈蕃这老匹夫三番四次与吾等做对,如今更是将宫中开支削减甚多,真恨不得活扒了他”,王甫想起陈蕃,不由恨得牙痒痒。
曹节提醒道:“时机未到,何况陈蕃乃是朝中老臣,数次冲撞龙颜,陛下依然宽厚待之,目前万万不可与之为难,蛰伏宫中,伺机而动。”
“曹公所言及时,吾二人恭听曹公差遣,啧啧”,三人相视,得意大笑。
却不料次日,程阿在洛阳城中四处查访,捕杀前夜出生婴孩,共计二十一名婴儿,出自十八户人家,程阿以抓捕十七户,其中一段姓农户,夫妻二人惨遭杀害,婴孩被士卒摔死,仅剩长子段飞一人。
段飞不过五六岁,满脸血污,伏在屋门,看着院中父母、幼弟尸首,双目通红,哀嚎不已,望着渐渐远去的程阿等人,紧紧握着匕首嘶吼道:“你们这些凶手,给我等着,我一定要报仇,等着。”
程阿一行人一路来到李府门前,李膺怒斥程阿、曹破石二人,见程阿自恃有诏令,心中怀疑,当即入宫面圣。
待李膺走后,程阿冷笑道:“来人,将李府各门围起来,一人不准放出,尤其是新生婴儿。”
“还不去”,身旁北军司马曹破石对下属喝道,想起昔日李远对自己无礼以及李膺的轻蔑,不由恨意丛生,对程阿道:“程大人,何必多次一举,入府捕杀婴儿便是”,作势要破门而入。
程阿伸手阻拦,笑道:“曹司马不必急于一时,李膺早已前往宫中,待他回府后,再当李膺面前杀其孙”,忽然又想了想,阴笑道:“不,让他亲手杀孙,哈哈。”
曹节闻言一喜,狂笑道:“正是,正是,哈哈”,李远早已怒不可遏,怎奈李膺入宫前早已留下严令,紧闭府门,不得出府。
“陛下,程阿之言乃是无稽之谈,此日出生婴孩二十一名,岂能尽是妖孽,如今已杀婴儿二十名,陛下于心何忍;李校尉乃是朝中重臣,一向清正廉直,李氏一门桃李传芳,老臣愿以身家性命作保,陛下还请三思”,陈蕃闻知程阿欲杀李膺之孙,当即进宫劝谏。
“陛下还请三思,李校尉前翻查处侯参,想必是侯览怀恨在心,诬陷嫁祸李家”,太尉杨秉也是跪地求情。
桓帝看着跪在殿上,一言未发的李膺,叹息道:“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李爱卿可愿奉诏而行?”
“既是陛下诏令,臣自当奉行”,李膺沉默良久,早已满眼泪花,一字一句回道。
“李爱卿,下去吧”,桓帝又对杨秉和陈蕃说道:“汝等也跪安!”
李膺一路摇摇晃晃,失魂落魄,待到李府之时,夜幕已降,只见李府门口一队队兵士执火明杖,绕着府外巡视,密不透风。
程阿与曹破石正坐在府门前摆桌饮酒,谈笑风生,程阿见李膺一副垂头丧气,放下酒杯,上前笑呵呵问道:“李校尉,可是讨来了陛下的圣旨啊?”
李膺也不搭理,直接进府,曹破石怒喝道:“李膺,还不将汝家孙儿交出,莫非你敢抗旨不尊?”
李膺头也不回丢出一句:“此事老夫自会处理,不用汝等费心”,曹破石开口要骂,府门却是早已关上。
程阿笑了笑,劝道:“曹司马不必动怒,常言‘虎毒不食子’,有人要杀自己亲孙,我二人在此看戏便是,呵呵”,曹节这才作罢。
“我绝不会将立儿交出,若要杀我儿,只求同死”,郭氏怒视门外李膺、李远等人,紧紧抱着前夜刚出生的婴孩,誓死不从,韩挺、阿蓉紧紧护在郭氏身前。
婴儿出生后,李膺参考《易经》为其取名李立,寓意‘君子以立不易方’,希望李立日后坚定信念,不违正道。
李远心中怎会忍心,见郭氏宁死不从,只得乞求李膺:“父亲,立儿出世不足两日,尚在襁褓之中,如何能祸害天下,危及社稷,让孩儿于心何忍。”
“叔父,此事乃是府门外奸佞谗言,陛下岂能轻信之,真是无道昏君”,李胜义愤填膺。
香儿、烟儿也跪在李膺身前,哭着求道:“老爷,求您了,小公子无辜,别杀小公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心中皆是不忍,李膺叹道:“老夫又如何忍心,此乃陛下诏令,圣命不可违”,又对李远吩咐道:“季然,将立儿抱走。”
一旁宋氏赶忙劝阻:“姐姐生下此子殊为不易,方不过两日,夫君怎可如此”,说完一旁哀叹不止,李远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低头不语。
李膺见此,让李胜上前抱走婴孩,李胜跪地求情,李膺无奈,只得严令府中护卫上去抱走婴孩,护卫均是当年随李膺征战的亲卫,一向视李膺之言为军令,只得从命。
“谁敢”,郭氏见府中护卫欲从手中强行抱走,怒喝一声,又对身前韩挺吩咐道:“韩挺,谁若敢上前,你便一斧斩之,一切后果我自承担,只管砍杀。”
韩挺跃到门前,一脚踹开最前面的护卫,手执一柄八卦金背斧,腰挎横刀,背弓系箭,大喝一声:“汝等寻死乎?”
李膺大怒,上前斥道:“韩挺,既入李府,当守府中规矩,安敢如此?”
“哼”,韩挺冷哼一声,放声笑道:“某家自幼蒙郭家收养,深感其恩,小姐出嫁之日,老爷令我随同,便是以防小姐受此欺凌,某家非是李府家仆,李府尚管不得我。”
“夫君所言及时,今日我一家三口,拼死也要护住小姐”,阿蓉双手微张,将韩德与郭氏护在身后,李府护卫家丁纷纷惧之,向后退去。
李远见父亲动怒,紧忙拉住父亲,苦苦相劝,回首劝道:“义山,我知你一家三口深受郭家大恩,然则这是李家,非是太原郭家,不可无礼。”
韩挺毫不在意,李胜见此,当即大怒,喝道:“韩挺,昔日虽有交情,今日汝敢在李府撒野,对叔父无礼,我亦是叔父抚育成人,我也饶不得你。”
“怕你不成”,韩挺针锋相对,李胜随即跑往后院取了一柄长杆大刀,纵身而起,挥刀直砍韩德,去势迅猛,却被韩挺双手横斧挡开;韩挺举斧还击,一斧劈去,李胜挥刀迎之,刀斧相击,李胜顿觉双臂酸麻,心忖韩挺力大,不可力拼。
正恍惚间,韩挺又是一斧劈来,李胜往后一纵,韩挺心忧郭氏母子,方欲退回,却不料李胜又挥刀而来,只得一斧挡开,韩挺为李胜所缠,又不得速胜,焦急万分。
李膺见此,立即让护卫和家丁抱走李立,阿蓉护在门前,香儿、烟儿纷纷挡在郭氏身前,三女手挠脚踢,怎敌得过众护卫,片刻便被擒住,郭氏闪身退到房中,将房门紧闭。
李远随李膺来到门外,李远无奈道:“夫人,若是不交出立儿,只怕李府上下难保,父亲与我也是无奈之举,还请夫人顾念李府一门老小安危。”
少顷,郭氏走出房门,哭泣恳求道:“只求明日交出立儿,今夜让我母子再叙天伦”,李膺摇头叹息,让众人退去,星夜前往宫中向桓帝禀报此事,桓帝恩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