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女子面容惨白，头发因为生产过后没人打理还散乱在枕边，原本明媚妖艳的一个女子，这会儿却像是没有半点生气一般的躺在那儿。

吴情与吴眉的步子都在加快，吴倩却是站在了门口没往里面走，戏，做给外人看就好，自家人，再做下去，就没意思了。

红姨娘带着郜氏也奔了过去，屋子里连着吴情、吴眉带来的丫头都候在了外面。

“八妹妹——”吴眉眼里带泪，即便心理有些准备，可是在看到吴绡的样子时，也红了眼眶，到底是没有深仇大恨的，到底是从小一块长大，哪怕是斗斗心机，也没想过真的要玩个你死我活。

红姨娘已经忍不住低泣起来，手探到了吴绡的鼻息处，还好，还有呼出的气。

扑通，红姨娘侧身跪倒，“九姑奶奶，你救救八姑奶奶吧。”

郜氏对这个小姑子说不上有多少感情，可是小姑子却是在分家后没少接济她们，心理，到是记得这份感激。

扑通一声，也跪了下去，“九姑奶奶，你救救八妹妹吧。”

吴眉也侧眸看着吴情，虽然没有开口，眼里也现出了几分求助的意思，不过吴眉比红姨娘、郜氏有分寸，且不说吴绡能不能救过来，只是这到底是别人家内院的事儿，吴情这手，伸的太长，传出去，只怕也不好，所以这事儿上，她不能为难吴情，至少，她知道自己是没这个本事儿的。

吴倩讥诮的看着吴情，并不相信这个九妹妹真的打算插手，再说，人什么样，她心理有数，要不是有数，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带人过来。

“姨娘，按理来说，这郡王府的后院也不是姨娘一个下人能进得来的，刚才我婆婆和嫂子没多说什么，想来也是看着九妹妹的面子，只是人敬你一尺，你总该还一丈吧，姨娘就算是不为九妹妹着想，也得为自己的亲生闺女将来能不能在这郡王府里呆的下去想不想吧。”

“六姑奶奶，八姑奶奶连命都没了，呆得下去，呆不下去，还有什么打紧的？”

红姨娘压抑着低泣，哪里还有年轻时的嚣张跋扈。

吴情微皱了下眉，身子挺起，回身看向吴倩，“六姐姐，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及浮屠，更何况躺在这儿的，好歹是我的姐姐，难不成，六姐姐一个人冷血，还拉着我们大家都跟着冷血不成。”

吴倩有恃无恐的耸了耸肩，“九妹妹也是生过孩子的，就算你六姐姐我不懂，可九妹妹也该知道吧，这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前走一遭，且不说那些足月产的，像是八妹妹这般早产的，自然更是要在鬼门关前多转两个来回的，能转的回来，那就是幸运，要是转不回来，也只能说命不好。”

吴情的袖子被红姨娘抓住，嘴里呜咽着，说不出一句救命的话，只怕一开口就痛哭出声，这是郡王府，吴眉都这样了，还没看天昊郡王的影子，红姨娘这种在后院里争过风，吃过醋的女人，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昊郡王的脾性她也清楚，昊郡王府从来不缺女人，别说是后院，就是外头，昊郡王也有风流的去处，女人怀了孩子，十个月不能同房，姨娘，不比正妻，十个月不能同房，得意味着什么，再大的荣宠若不好好把握，也给消弥殆尽了。

吴情似乎第一次从红姨娘的眼睛里看到那种叫作绝望的哀伤，心下轻叹，到底是天下父母心啊。

“六姐姐，我带的婆子里有会医术的。”

吴倩挑了挑眉，嘴角的讥讽慢慢的上扬，似乎在嘲笑着吴情的不自量力。

吴情也不在意，静而深远的目光看向了吴倩的眼底，在那里面，看到的就只有信心满满还有置于死地。

吴情深吸了口气，今天的事儿，再管下去，的确是过了，若吴倩不是吴家的姑娘，那她就算是把事儿闹的再大，也不怕，到时候丢了人，也不是丢吴家的脸，可是偏偏这一个姨娘，一个正妻，都是吴家的姑娘。

于情理上，吴情该是站在吴倩一边的，毕竟大家都是正妻，你当正妻的去帮小妾，这好歹说不过去。

可是情理之中，她的姐妹情还有吴绡，于道义上，她也不能看着一条性命在她眼前消失。

目光再度沉凝，里面，含着不容拒绝。

嘴角，慢慢的上扬一个漂亮的弧度，在看到吴倩错愕的目光时，才轻声言道：“不瞒六姐姐，出门之前，侯爷听闻是家姐生产危及，特意下了贴子，请了太医院专治妇人病的高手过来，这会儿，估计也快到了。”

吴倩的脸在一层层的皲裂，太医院专治妇人病的高手，那就是成日在宫里给皇后，各宫妃嫔看病的，太医，真正的用途自然是在宫里，只有宫里闲了，才会跑跑各位大臣家里，内院，女眷，有什么事儿能瞒得过这些眼尖心明的太医，到时候，要是把什么话在宫里一传开，她就算是正妻，这名声也没了。

“永安侯还真是纵着九妹妹啊。”吴情这句话像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上牙跟下牙几乎都没有张开，一直在磨着。

吴情无奈的笑了，眼里带着一分叹息，“六姐姐，哪怕是各自为营，看在八姐姐努力产下一子，延续了昊郡王府的血脉，又稳住了六姐姐的正妻之位的情分上，六姐姐也不该这般待八姐姐的。”

声音微顿，又是一声叹息，目光看进了吴倩的眼底，“六姐姐没带过孩子，怕是不知道，小孩子不是生下来就意味着能健康的长大，三灾八难，若是没个亲娘在身边，必是极苦的，有的时候。”

吴倩撇了撇嘴，压根就不信吴情的话，什么三灾八难的，不过是自己嘴上说的好听，谁家的孩子不都是奶娘、丫头伺候着长大的，要是小主子有个三长两短的，奶娘、丫头有几个能活命的，就是为了保命，这些人也不敢不尽心。

吴倩目光冷冷的落到了吴绡的脸上，就这样的亲娘，要是再让她活过来，指不定要争去多少宠爱，那起子狐媚子招数，哪里是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活该就是姨娘生的贱种。

吴倩把几个月来的隐忍一下子都爆发了出来，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是眼里的恨意却是那般的显而易见。

目光凝住，那是一道寒芒转化的片片刀锋，一刀一刀，锋利而无情的刮到了吴绡的脸上，身上，哪怕是活剐了她，也不能抵消自己那些个日夜孤枕难眠的苦难。

收回目光，再度与吴情对上的时候，吴倩眼里的执着与坚定没有半分的改变，不过出口的话却是柔中带了刺的。

“九妹妹既然不相信郡王府的郎中，那就请九妹妹带的人进来就是。”

微缓了口气，又道：“至于太医吧？总还是要回了母亲才好，九妹妹以为呢？”

吴情嘴角的笑意不减，眼里的坚决亦不减，“想来王妃也不是心狠之人，更何况，八姐姐这样的功臣想来也是得王妃器重的，六姐姐身边的丫头伶俐，刚好，我身边的丫头是个蠢笨的，人啊，就懂得直来直往，让她跟着六姐姐身边的丫头多学学，这大宅内院，说话回事儿，可都带着学问呢，想当主子身边的一等丫头可不是只吃饭不干活就能行的，我说的对吧，六姐姐？”

吴倩目光渐渐的冷了下去，嘴角的笑也渐渐的收了起来，话说到这个地步，就没有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了，人家想要跟她撕破脸，她再傻呵呵的陪笑，就更让人笑话了。

吴情，这是怕她不给王妃送信，亦或是暗中下套子拖延时间吧，哼，这会儿，就算是大罗神仙来，又有谁能把人救回来。

“九妹妹还是在这多陪陪八妹妹吧，下面的事儿，六姐姐一定不会让九妹妹失望的。”

吴情撩开了帘子，转身出了屋子，不一会，袁妈妈就进来了，路过吴情身边的时候，才小声的回道：“小单跟着六姑奶奶的丫头到前边去了。”

吴情点了点头，也不及多说什么，“妈妈快给八姐姐看看吧。”

红姨娘和郜氏立马就起身让到了一边，吴眉也从床侧站了起来，拿着帕子抿了抿眼角，站到了吴情的身边，“九妹妹，八妹妹她？”

吴情摇了摇头，按住了吴眉的手，只能静观其变。

袁妈妈眉头渐渐的锁了起来，她的医术本就算不得精通，也就是一些应急的皮毛，不过瞧人的面色还是能看出来的，袁妈妈摸了脉，又翻了翻吴绡的眼皮，接着又掀开了被子，看着吴绡下身不断涌出的恶露，到底还是叹了口气。

那一声，虽轻，却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红姨娘和郜氏双眼立时就现了泪，吴眉也紧张起来。

“少夫人，八姑奶奶怕是不成了。”

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中，只是吴绡的年岁到底还小，二十几岁，正值花样年华，试想，在现代，二十几岁的姑娘，在干什么，或许刚刚大学毕业迈入社会，亦或许还在大学里享受着恋爱的美好时光，可是到了这古代，二十多岁，就像是走完了生命一半的进程一般，像吴绡这般，被有心算计，再加上生产艰难，竟然在二十多岁就到了生命枯竭的时候。

有些事儿，听说永远没有亲眼所见来的真切，伤感。

“少夫人，还是别让太医进府了。”

袁妈妈是真心为少夫人打算，太医进府，有些事儿怕是瞒不住了，为了一个要死的人，下这么大的力气，不值得。

而且在袁妈妈看来，像潘王妃这样的人，活了大半辈子，且不说精明与否，至少不会愚笨，到现在没什么反应，也就表明了一种态度，这个姨娘，存在与否并不重要，最多，看在她孕育了郡王府的子嗣上头，给个厚葬，这也算是体面了，要是这事儿闹大了闹开了，昊郡王丢了脸面，连带着潘王府也不会长光彩，到时候连着潘王府也把脸面丢了，潘王妃心理不硌应都是不可能的。

吴眉也是个心思通透的，这会儿也算是看明白了，吴倩下的手太重，人，就算是太医来了，也未必能救回来。

“九妹妹，袁妈妈说的在理，于情，咱们来这一趟，也算是全了姐妹情份，于理，九妹妹还是要顾着侯爷些。”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总要顾着些婆家，再说吴情现在还没有个儿子傍身，男人的宠爱，谁知道什么时候风向就变了，还是稳固自己的地位才最重要。

这样一想，吴眉到是也能理解吴倩的作为了，若不是这会儿躺在床上的是吴绡，没准她还会为吴倩拍手叫好，或许哪一日，她还得向吴倩取经呢。

这人啊，谁又能说的好呢。

红姨娘眼巴巴的看着吴情，是真不敢闹，无论是哪边，都不是她能闹的起的，她不只有女儿，还有儿子，九姑奶奶跟她不亲厚，能来，就是天大的脸面，形势比人强，红姨娘这样的人最明白不过的道理。

郜氏垂头装隐形人，一般大户人家没有把姨娘当婆婆的，吴家三房算是开了先例了，主要也是三老爷这人实在是不靠谱，但凡能说的上一点可用之处，也不能把家过成这样，两个嫡子长兄不在，两个嫡嫂更不可能为一个出了嫁的姑奶奶出头，这事儿也不是人家不肯出头，要是九姑奶奶，没准就削了尖的脑袋也得往前冲，到了八姑奶奶这儿，人家没准也是嫌丢脸的。

再说八姑奶奶这是二嫁，头嫁由长辈，二嫁随自己，八姑奶奶要是正妻，两个嫡嫂也有闹的资本，一个姨娘，难不成真跟昊郡王府，跟潘王府扯破了脸，嫁进吴家这么久，唯一学会的就是明哲保身，这京里，看得见的，看不见的，谁知道哪家姻亲连到哪个枝上，得罪人不要紧，关键是得罪了人你能收得了尾，九姑奶奶是有永安侯撑着，再加上赫连老太爷听说对这位长孙媳妇也是宠的很，说到底，人家那是底子硬，男人硬，得罪了人，有人收场，吴家三房两嫡子都不在家，媳妇出来撑这个脸，那是脑子让驴踢了。

吴情看了眼袁妈妈，眼里的意思，便是八姑奶奶这样没救了。

吴情又看了看吴眉，吴眉是能看得出眉眼高低，人情冷暖的，有伸出之心，却没有自保之力。

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让太医进来吧。”

袁妈妈见吴情坚持，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出去了。

红姨娘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今天红姨娘把下跪演练的纯熟异常，半点勉强都没有。

吴眉眼里闪着泪花，拉着吴情的手都带着颤。

郜氏心理快速的算计着，有些琢磨不明白九姑奶奶这样做的理由，摆明了给吴绡撑腰，这事儿最后估计六姑奶奶也不好收场。

吴情安抚般的拍了拍吴眉的手，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屋里的人都听到。

“姨娘不必这样谢我，七姐姐也不必多想，说到底，咱们是一房的姐妹，若不是顾着六姐姐，我做的，必然比这还要大，虽然妻妾有别，只是京里从来就不是能藏得住秘密的地方，再说这才是头一天，郡王府后继有人，洗三自然要大庆的，到时候谁也不是傻子，吴家三房被二房这般打压，死了个姑娘连个声息都没有，你们且想想，以后吴家三房还能不能出得了门，还能不能在这京里说的出话。”

“九妹妹说的对，吴家三房再不济，还有这些兄嫂在呢，若是真让人骑到了脖子上，连个屁都不放，那以后真就不用出门了，就是吴家三房以后嫁了人的姑娘，也不用多说，一准会被人当成软柿子捏的。”

仲氏带着房氏进了内院，手欲掀帘子的时候就听到了吴情的话，虽然不大清晰，可耳朵离的近，还是能听个七七八八，正好吴情话落，仲氏就带着房氏进来了。

“大嫂，二嫂。”吴眉和郜氏同时出声。

仲氏赶的及，也是意外听到这样的消息，脑子里也是考虑过前因后果才赶过来的。

“九妹妹，我瞧着太医进府了，想必一会儿就要过来，无论八妹妹最后如何，咱们是娘家的嫂子，姐妹，该做的，必须要做，大爷走的时候与我说过，她不在，我就要给大爷撑起家来，有我在，就是吴家三房姑娘的娘家在，哪怕我力所不及，但绝不做缩头乌龟。”

房氏目光也从床上收回，看到这样的吴绡，作为女人，也有几分怜悯，跟着一块来，不见得跟吴绡有什么情分，不过作为三房的嫂子，这是一种态度。

红姨娘和郜氏都没想到仲氏和房氏有这样的担当，亲爹都那样了，嫡兄又不在家，就是在家，也没什么感情，这些都指不上，谁能去指望当嫂子的。

吴情深深的看了一眼仲氏和房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想要拉近，亦或是疏远，或许只因一句话，一个态度，一个无声的眼神。

深深一福，无论是为了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嫂子，还是为了自己心理对仲氏和房氏的一种改观，“妹妹多谢两位嫂子的援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