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赫连老太爷双眼星光熠熠，大声的连说了三个好，双掌才放开了撑着的桌面。

“轰。”

猛然坠地。

“祖父——”

赫连轩为首，赫连池，赫连炀在前排，闪电般的就撺了出去。

赫连轩连老太爷的衣角都没来的及摸到，手一搭黄花梨的书桌，一个腾跃就飞了过去，老太爷已经昏到了地上。

赫连轩同赫连池几乎时同时把手臂伸到了老太爷的肩膀，腰下，赫连轩手快一把，拦腰抱起老太爷，那一刻，赫连轩心中无比酸痛。

从来没想过，赫连家定心针一般的人物，竟然也有倒下的一天，这一天，来的这么措手不及。

赫连轩甚至觉得爷爷是战场上驰骋的英雄，该是重若千金的，可是这一刻，为什么会这么轻？

老人有句话，说是人老了，骨头就空了，身子也萎缩了，原本长的很高很壮的人，可是在踏进棺材的时候，也不过是一把枯骨，连点重量都没了，人越老，骨头就越空，骨头越空，就低表着人越老，就像是一个恶性循环一样。

赫连轩觉得那不过是老话，以前在营州的时候，那些将士来自天南海北，凑到一处，一地一俗，甚至一个村子就隔了条道也有不一样的风俗，赫连轩一直把那些想像是风俗，可是这会儿，看着祖父不知何时已经苍老起来的面貌，曾经被风霜侵蚀了几十年的面目，不再精神矍烁，不再红光满面，不再有黑又亮的发丝，那满头的银发，就像是在诉说着一个老者的沧桑一样，原本该是大将之风，该是挥斥方遒的人，这会儿，突然倒下了，原本刚刚还威严戾喝的男人，这会儿竟然威严不在了，就那样直挺挺的摔了下去，哪还有半分曾经在战场杀敌的伟岸英豪。

他，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虚弱，无力，平风，还有紧锁的眉头中氤氲的痛楚，那种痛楚中写着无可奈何。

这个老人，还是被压垮了，战场上指挥若定的老人，在人生风烛残年的时候，终究抵不过亲情的折磨，抵不过信念的崩塌。

君要臣死，何苦折磨，三十多年，费尽心血，折了二个儿子，三个儿媳妇，还有一个孙媳妇，甚至仅存的那一个儿子，也让老太爷失望透顶，甚至连见都不想见了，还好，还好这几个孙子，还算是手足情重，若是刚刚——

赫连轩有些不敢往下想，要是刚刚，这几个孙子，哪怕有一个让祖父失望了，让这个老人失望了，那又该是怎样的情形。

赫连池怒吼着叫传太医，赫连烽脚比手还快的就往出跑，赫连炀快步的推开挡着路的兄弟们，张罗着把老太爷送回屋去，赫连轩的脚步却没敢动，怕惊了祖父。

“弄张榻来，快。”

在这一刻，赫连轩就像是赫连家新崛起的定心针一般，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足以起到镇定人心的作用。

原本慌乱的几兄弟瞬间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也不记得传丫头，叫小厮了，直接跑了出去，直接老太爷的主卧，挑了塌你搭把手，我搭把手的就往书房搬。

老太爷一生严谨，书房，卧室，一向分的清清楚楚，书房是办公的地方，从来不会想着享受，弄个小间，隔间之类的，想休息，专门有地方，别在书房，只会让人变得懒惰。

这个习惯，从年轻的时候，一直保持到了现在，赫连家的孙子辈里面，除了赫连轩，到是少有人跟从，或许别人也未在意。

榻，来的很快，赫连池觉得自己的手都颤了，手心都有水渍渍的感觉，那是紧张而浸出的汗液，心理再有什么想法，在这一刻也都冲消殆尽了，再没有什么比祖父的健康更重要了。

人，放到了榻上，赫连家九个兄弟，除了跑出去找太医的赫连烽和赫连睿，这会儿都围在了老太爷的周围，眼里除了关心，还是关心，没有半分的算计。

赫连轩眉微紧皱，在扫过了几个兄弟的时候，还能指挥若定，“让丫头把家里的主子叫来，一会太医来了避到一旁的屋子去。”

“大哥？”

赫连池，赫连炀都有几分不敢置信的看着赫连轩，这话，是什么意思，连女眷也叫来，祖父，不会的——

赫连轩按了下眉手，手，一直没离开老太爷的腕间，那里，他的食指，一直放到老太爷的动脉上，那里，他还能感受到气息的跳动，那是生命的体征，他不敢把手拿开，是真的害怕，害怕又一个亲人这般离去，比起三老爷和三夫人，二夫人的离去，这个人又不一样，这是从小一直扶持着他长大的祖父，在父亲离开的日子里，祖父几乎完全占据了父亲这个角色，他的一身本事都是这个老人给予的，相比于父亲，母亲，这个老人，给予他的才是最多，那里面，有父爱如山，有亲情如海，也有重托在心。

这个老人，带着他阵前杀敌，这个老人，亲自教会了他搏杀，这个老人，亲身让他见识了战争的残酷，这个老人，顶着别人的不赞同，甚至会给赫连家带来祸端的可能，偷偷的带着他拜了那个人为师，求其倾囊相授，为的就是让他有自保的能力。

兄弟嫉妒，以前，赫连轩从来不会想这些，可是现在想来，难怪兄弟们嫉妒，就连他自己也有些觉得祖父其实是真心的宠他太过，对于别人兄弟，祖父压根就没费什么心思，甚至在祖父的心理，估计那些也只是个数字，那些年在战场，祖父与他就是相依为命，这个世界，真正的亲人，就像是只有他们一样。

后来，祖父回朝，他在营州，祖父为他守着赫连家的后院，那么大岁数的人，还要为他操持着赫连家的后院，就怕他不在家，二房，三房算计了他的东西。

后来，还是他用书信劝了几句，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身体最重要。

人，到了老，就该顾东顾西了，祖父也是这样吧，到了这个岁数，顾虑的就多了，想着这个孙子，想着这房人，那房人，虽然说不个人人都圆满，可只要能让赫连家以后发展的更好，祖父都乐意的。

“大哥，祖父会没事儿吧？”赫连珝是家里最小的，这会心理空落落的，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让他时刻都提着心，吊着胆，三房主母，三老爷，都没了，一下子就像是空了，好在，还在一个院子里，还有赫连家这扇大旗撑着，可是今天，祖父说分家，他是庶子，有什么插言的，分家就分家吧，嫡兄也不是不容人的，虽然嫂子精明了些，可是主母，精明也没什么不好的，再说有老太爷在，赫连珝总觉得老太爷不会看着他们这些庶出的没有出路。

可是老太爷这么一倒，他的心也跟着倒了，声音有些颤，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害怕。

“没事，放心吧，祖父不会有事的。”

赫连轩没有多余的手去安慰兄弟，只是给了赫连珝一个坚定的眼神。

赫连池也咬了咬牙，“大哥，分了家，还让祖父在这住吧。”

赫连轩摇了摇头，“等祖父醒了再说，这事儿不急。”

吴情不是最先赶来的，不过贾氏，单氏就像是约好了似的，都先停在了老太爷的院子外面。

吴情赶到的时候，正好三人碰到了一处，谁也没提韩氏，有些事儿，妇人们虽然知道的不清楚，可是韩家倒了，赫连家出事儿，但凡是有点心思的，只怕都要多想一分，再加上韩氏现在瞧着谁都像是看不起她，谁要是在她面前多呆一秒，哪怕是平时来往的不算频繁，这会儿偶然去了她那院子的，也会被她尖叫着让丫头赶出来，说人家去看她热闹。

一来二去，谁也不敢再过去了，这样的韩氏，就算是以前得罪了人，可是这会儿家里乱作一团，也没谁有心情去踩上一脚。

“大嫂，祖父怎么了？”

贾氏和单氏也是迷糊呢，传话的人只让过来，也没什么，只是那感觉，就像是老太爷不好了似的。

徐氏，丁氏，云氏，余氏，舒氏也都赶了过来，目光不由自主的都落到了吴情身上，这回真是不用比了，吴情无论是排序，还是身份，都成了赫连家后院最有重量的女人。

“我这也没得着准信，几位弟妹也跟着进去看看就是了。”

吴情带头往里走，只是步子才迈开五、六步，后面就是赫连锋袍角都被刮坏的狼狈样，身后跟着赫连睿，两个一前一后的架着个年迈的太医大步冲了过来。

吴情连忙带着几个妯娌让开，这会儿避让也来不及了，太医脸色也不大好，听着还有些气喘，想来是一路赶的急了。

吴情看了一眼几个妯娌，便都候在了院子里，这会儿进屋就不方便了。

老太爷到现在也没醒，太医显然是熟人，进了屋也不多话，直接上前提了老太爷的手腕就把起了脉。

十来个大男人，愣是让屋子里静谧的连根针落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老太医的后背都快被盯穿了，好在赫连家的男人很守规矩，没有人上前打扰，只在一旁静默的等待着。

一刻钟，足足有一刻钟，老太医号了左手，又号了右手，最后，才叹息着松开了手。

赫连轩觉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目光紧紧的盯在老太医的脸上，生怕那眼里，闪过一道怜惜，亦或是惋惜的目光，那样，他的心一定会重重的被捶击。

赫连家几兄弟没人敢开口，这个空档，没人敢往前冲，时间，像是静止，只有等待，几双眼睛紧紧的盯着。

老太医沉了沉目，收回了手，看了一眼赫连轩，这是赫连家的长孙，赫连家下一辈的领头人。

“侯爷，老人家最忌心情激动，大喜大悲，都是致命的。”

说到这，老太医也微微住了口，心下叹息，他们这些人，天天在宫里，命都提在了心坎上，生怕哪天一朝不慎把自己折进去，能活到他这个岁数还在蹦跶的，真是不易，家里，他最怕的就是再出来一个医术出色的，就算是真出色，他也不敢再让家里的子孙进太医院了，那种恨不得缩着头减少存在感，甚至让别人几乎看不到自己存在的日子，真他妈的忒憋屈，这样的日子，真是不过才好。

好在，自家的孩子没有在这上头用心的，像他这个岁数的人，求的是什么，无非是平安，家里子嗣昌盛，平平安安就好，现在想来，平安就是福啊，像赫连老将军这样的，一辈子眼看着就要看到头了，却一下子白发人送走了这么多的黑发人，还只是晕过去，而没有被刺激死的，真心不易了。

赫连轩的心就跟提了起来似的，不敢答上一句，只等着老太医的下一句话。

他觉得岁数大的人是不是天生就为了磨人的，瞧瞧这个老太医，你就不能好好说话，非要喘这么大的气干吗，非要这么憋着干吗，好好说话会死吗，他都快急死了，可人家在那撂上胡子了，他真恨不得拿把剪刀直接把那些胡子剔下去，看你还拿什么缕。

“老太爷这是急火，哎，人啊，上了岁数，这火气也旺了，你们这些当小辈的，让着些，多陪陪着说说话，下下棋，让老太爷把这股心火散了，也就好了。”

呼。

赫连家的几兄弟都松了口气，还好，上火，谁不上火，大伙都上火，不过上火不致命不是，大伙顺着点，一点点的，事过境迁，把这个坎迈过去，就好了。

“那祖父什么时候能醒？”赫连炀松了口气，也能大方的问了。

老太医摇了摇头，“老太爷这也是累的。”

“累的？”

赫连池怔住了，怎么是累的，哪里有活要老太爷干了，家里又不是请不起下人。

老太医松了心思，把老太爷的手再次放回到被子里，才道：“老太爷这是心累，休息不好，想来，老太爷这些日子怕也没睡个好觉吧。”

老太医其实想说必是有几天没睡了，只是有些话，也不好说的太明，像他们这样的人，明哲保身，似乎从打站在这个位置上就会，在宫里也好，在宫外也罢，说话，挑好听的，含含糊糊那是功夫，能含糊的主子们都不怀疑了，那更是本事，要是再有本事些，脸皮再厚些，就能含糊的主子们都打心眼儿里信任你，老太医一辈子在这上头到是欠缺，不过小来小去还是不成问题的。

目光在赫连轩眼里定住，“侯爷，要是让老太爷现在醒过来也不是难题，只是老臣觉得让老太爷好好睡上一觉吧，等这一觉醒了，少让老太爷的情绪激动，没事儿，家里从多跟着说说话，少让老太爷一个人乱琢磨，这身子，也能一点点的调养过来。”

赫连轩并没有因为老太医的放松，人，唯一不可控制的就是思想，谁又能钻进别人的脑袋里去控制人家的思路呢，他也没想到祖父看着坚强，可是内心已经千疮百孔。

“要不要开些药，还有哪些要注意的，麻烦太医再多讲讲。”

老太医微诧的看着赫连轩，从来没想到这个外面传言的冷血侯爷会有这般谦卑的时候，果然啊，亲情，是人就有弱点的。

老太医的神色和暖，“药，还是要开一些人，只是是药三分毒，老太爷最主要的还是放宽心思，在调养，不在药上。”

赫连轩点了点头。

老太医想了想，“要是能有什么地方放松放松心思，你是寺庙之类的，或是出去走走，看看，分散分散心思，都成，没准这身体还能再健硕起来。”

赫连池以前的心思都放在了玩上，这满京城会玩的几个皇亲贵族基本上都凑到一块过，无论是看对眼儿的，还是看不对眼儿的，论起玩来，谁也不服谁。

可是会玩儿的事儿那么多，日子可乐的地方那么多，这会儿轮到自己的祖父的了，赫连池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逗，怎么玩了。那些寺庙什么的，他压根就不登足啊。

“太医，小女人冒昧一句，是不是带着祖父出去走走，像是看看风景，或是四处转转，也能好一些。”

吴情插言有些突兀，太医有些愣怔的看了一眼突然插言的妇人，目光在赫连轩身上搜寻了一番，见侯爷并没申斥，而是眼神示意着妇人进来，心下大概就有了底，京里盛传，冷血侯爷成了妻奴，听说娶了吴家三房的姑娘，一时间到是宠的如珠如宝，言听计从的。

“少夫人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吴情缓步到了赫连轩身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闭目的老太爷，想了想，“老人家要是出门在外，有没有什么要忌讳的，像是我祖父这样的情况，要不是预防些什么，比如临时出现身体不适，需要不需要带些药物防身的？”

老太医一乐，没想到这位赫连家的少夫人还是个懂事的，不像一般的深闺妇人不敢说不敢做的，瞧瞧，人家，还能说条理清晰的说的头头是道。

眼里赞赏像流星一样的滑过，“少夫人此言有理，宫里有些配方，是专门针对一些急症治成的药丸，少夫人要是需要，回头老臣打发人送来就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