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立成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深谙为官之道,尤其是在关键时刻,必须要保持足够的敏锐和清醒,他的诉求和考虑的层面与梁志成截然不同,他需要把握最合适的时机、制定最有利的计划。从上到下开展资源保护运动绝不是空穴来风,恰好分管国土资源、发改能源方面的副省长是自己的心腹,关于如何在清源省来一场试点性质的整治行动,争取成为全华夏的典范和模板,绝对是一项令人心动的政绩。
樊立成没有放松对李德铭的关注,李樊这个搭档早在某地市的班子里就存在过,彼此间可谓知根知底,李不可能存在多大问题,这次赴京多半是有所调动,清源省出现的真空明显是给了樊立成绝佳的机会,也不排除高层的一次刻意安排。
一定要充分把握李德铭恰好不在清源的有利时机,樊立成决定搏一把,一旦与上级意图契合,那他将毫无疑问地获得了晋升之阶,甚至他都可以保持在政治上的相对独立性,毕竟他与梁家只是利益关系,其本人并不属于梁家在清源的代言人,而梁志成屡屡染指清源以及中南的事务,在樊立成的心里如同扎下了一根刺。
从长宜建材事件到九院事件,李德铭是在期间去的京城,现在留给樊立成的时间已经不多,尤其是关于矿产资源整治的行动必须先行一步,拿罗家开刀势在必行。樊立成左思右想,猛然想起了一位重要人物,马上联系到了他的贴身秘书,“鸿亮,我是樊立成。”
“哦?是樊省长啊,您有事吩咐?”鸿亮秘书的语气稍稍有些随意地说道,“领导正在进行国事接待,对了,前阵子他提到过您,还惦记着说清源会有电话来,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打来了。”
樊立成内心感动之余却稍稍有些惭愧,这位老领导虽然位高权重,但是由于性格过于刚直很不讨喜,有很多不利于他的传闻,因此樊立成与之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此时万不得已求教,却没想到他竟对自己如此关心。
樊立成问道,“鸿亮,老领导想必还有别的指示,你就一并告诉我吧。”
鸿亮秘书笑了起来,“难怪领导时常在我面前夸赞您是他政治生涯中最得意的秘书,还是您最了解他。”
樊立成更觉羞惭。
鸿亮秘书的分寸感掌握得极好,既留给了对方一定的思考时间,又不会让他考虑过多,稍一停顿说道,“领导非常清楚您现在的处境,他也猜得到您会来询问,他只说了两句话,‘排除干扰,做自己认定的事’,‘顶住压力,适当发出自己的声音’。”
樊立成豁然开朗,内心抑制不住感激的心情,竟是带着哽咽说道,“我明白了,帮我问候他老人家,也帮我对他表示感谢。”
“行,一定带到。”鸿亮秘书挂断了电话,目光投向了办公室中的老人。
这位重量级人物赫然就在沙发上坐着,习惯性地抽起了他家乡的旱烟,烟袋磨损得厉害,他拿烟杆还不住地敲打了几下面前的茶几,还溅出一些火星,突然问道,“鸿亮,你跟了我几年了?”
鸿亮一惊,忙回答,“整整五年零四个月了。”
“你怪不怪我?”老人抽了一口烟,砸吧砸吧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鸿亮赶紧说道,“您说得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怪您呢?跟着您能学一辈子,您可别想着赶我走。”
老人指着他点了点,“你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除了你之外,就属立成跟我时间最久,四年差了不到一个月,你看看人家,早就是一省大员,没准什么时候还会更进一步。你虽然还算年轻,但在厅局级这个层次明显缺乏执政经验,这对你将来的发展很不利。”
鸿亮笑着说,“跟着您就行了,我没考虑过在政治上要走多远。”
老人佯怒道,“糊涂!从政的人不考虑仕途前景,那就等于木匠扔掉了锯子、铁匠扔掉了锤子!我已经老了,我的仕途也接近尾声,我必须要为你安排一个理想的地方理想的位置,你说,长宜市怎么样?”
“长宜?”鸿亮一愣,“清源省?”
鸿亮心思非常敏锐,他很快就体会到了老人的用心,不禁苦笑道,“既然您已经为我谋划好了,我还有得选择吗?”
老人“哼”了一声,站了起来,把烟杆往自己的办公桌上一放,“啪”的一声颇重,缓缓说道,“如果我说,我在为立成谋划,你又会怎么想呢?”
鸿亮深知其秉性,此时不敢接话。
老人又道,“清源省怎么就突然之间成为了那么多高层那么多势力关注的焦点了呢?李德铭调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樊立成足够聪明,而且他的进取心丝毫不必你差,如不出意外的话,接替李德铭也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你能抢先一步到长宜任职的话,不管是市长还是书记,将直接送你进入仕途的快车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鸿亮疑惑地问道,“清源到底有何玄机?如果我到长宜的话,我该怎么做?”
老人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可是能惊动褚老、裘老还有向南天这样级别的人物,就连樊立成攀上梁家的关系之后也不敢擅动,那还不够说明问题吗?你的调动,我来运作,你可以代表我先行出发,拜会立成,这是规矩。”
鸿亮的眼眶有些湿润,因为他知道,以老人今时今日的能量,要完成这样的运作难度不可谓不小,但是他竟然如此托大,直接让自己赶赴清源,只能说他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谁又能说得出来,他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鸿亮恭恭敬敬地向老人行了个礼。
老人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与立成都是我非常看好的人,立成虽然稍稍有些功利,但是我能完全理解,而你,我却是寄予了更高的期望。到了清源之后,保持与立成的呼应,这个度你自己把握;最重要的是,要善于抓住问题的关键,抓住关键之人,比如那个叫钟扬的年轻人。”
鸿亮默默记下。
樊立成简化了调研论证等环节,下令马上着手开展全省矿产资源清查工作,直接从包括省城在内的五个矿产资源丰富的地级市寻找突破口,同时制定了两项标准,一方面历史根源追溯,特别是国有企业转制风潮期间流失的资源,一旦发现有流程漏洞以及腐败现象,实行严厉追责;另一方面针对矿产企业生产经营全面排查,一旦发现过度开采无序开采或者低价出售原料行为,立即责令停产整顿。
这种赌博式的行动如同疾风骤雨,令整个清源省沸腾了,工作推进短短一周的时间,就取得了重大进展,五地市均实现了矿产资源回收零的突破;一个月来共立案11起,涉案矿产企业8家,停产整顿21家;纪检部门及时跟进严厉打击贪腐,共处理各类各级公务人员9人。但是备受关注的罗氏集团却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旗下矿产在清查中不但没有发现问题,反而因其长期坚持的保护资源措施得到充分肯定以及高度评价,樊立成亲自批示后,上报相关部委。
然而罗家却不平静。罗启宁从京城带回的消息令人不安,但是罗近山态度仍然强硬,他坚决不相信钟扬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罗启宁试图劝说罗家众人与罗近山早做切割,更是遭到绝大多数人的反对。罗启宁无奈之下,黯然挂印而去,留下这么一句耐人寻味的话,“罗氏在这场风波中难逃一劫,我本来就不愿意出任董事长,我更不愿意在我的任期内发生意外的结果,你们谁要坐这个火山口,那就尽管来。”
罗启宁就这么成为了罗氏任期最短的掌舵者,但是没有人嘲笑讥讽他,他已经尽力,可是罗氏就这么病入膏肓了吗?樊立成的大动作,让罗家人显得忧心忡忡,全省都在搞矿产清查,可是矿产资源保有量最大的罗氏集团却受到了表彰,实在匪夷所思,这种感觉就像是时刻头上悬着剑却不知何时落下!
因此罗家中人主张将矿产资源转让出去的呼声越发高涨,可是先前参与谈判的几家公司竟仿佛是商量好的一样,齐齐采取了暂时搁置观望的态度,因为他们把握不准,在这个时机来完成收购,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这个桃子是不是该摘、敢不敢摘,委实难以决断。
最欢迎这种局面的人当然是齐峰,他到清源省是经过了充分准备的,而且背后还有向南天以及董、张这样的巨头,他们都没想到樊立成会采取这么激进的手段,而且还这么果决。弹冠相庆之余,向南天果断下达了马上开始收购的指令,同时让先行抵达清源负责搜集罗氏矿产经营情况的孙倩立刻协助齐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