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龙骧使双斧,尉迟恭使单鞭,两个人都是打铁的出身,臂力惊人,一时间把对方做了铁砧,对方手中的兵器做了铁胚,自己手中的兵器自然就当成了铁锤,砸得乒乒乓乓,火花四溅。
纥干承基实在忍受不了因为柴草严密,封在柴堆下边的臭气了。趁着那厢两个铁匠单挑,众人都围观得兴致勃勃,没人注意这里,赶紧拨开柴草,从里边爬了出来。
罗霸道窝在里边,更加的难以忍受,纥干承基一出去,罗霸道赶紧也钻了出去,二人一身桐油,一头石灰,裆下有屎,狼狈不堪,左右看看,许多百姓正拥挤在车前看热闹儿,尚无人注意他们,二人赶紧溜向一边小巷。
前边大街上,褚龙骧和尉迟恭你一斧、我一鞭,这重兵器固然威猛,可消耗也大,两个人已经互相砸了百十来招,就算面前的真是一块剑胚,这时也该砸成形了,二人的动作已经迟缓下来,呼吸也粗重了。
深深姑娘见此情景,扯了扯李鱼的衣袖,李鱼正看得起劲儿,扭头问道:“干嘛?”
深深道:“郎君不是褚大将军的幕僚吗,何不上前解劝,莫要真的伤了哪个,可就不好了。”
赶车老汉一听,惊诧道:“原来郎君是那将军的幕僚,你瞧他们战得何等凶险,郎君快快上前解劝才是。”
他们那重家伙,挨着死、碰着亡,我就不怕危险么?可这话,李鱼却是不好说出口的,眼见二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只好硬着头皮爬下车。
奈何前边人头攒头,好多人在看热闹,刚刚他坐在车上,高人一头,从后边也看得清楚,这时下了车,不要说往前挤了,就连正在交战的二人都看不分明了。
李鱼用力挤了两下,前边的人不但不给他让地方,反而使力气顶过来。迫于无奈,李鱼只得大叫一声:“闪开了,某要与他二人决一死战!”
李鱼这一声吼,当真有开山之效。本来挤得满满当当,似乎连一根手指头都再也插不进去的稠密人群,竟尔呼啦一下,闪出一条康庄大道。众围观百姓满脸热切地向他望来。
这……真他娘的是看热闹儿的不怕事儿大。
李鱼悻悻地走进战斗圈子,褚龙骧眼角余光忽地瞥见自家先生到了,不禁有些惊诧,下意识地向他瞟了一眼,只这一转眼,心神一分,对面的尉迟恭大喝一声,一鞭抽来,褚龙骧仓促迎战,只听“铿”地一声,左手战斧便被砸飞出去。
那战斧呼啸旋转,噗地一声,斜着砍进了李鱼脚前的地面,深深地剁进了地里,李鱼这一吓真是非同小可,他也一身功夫,反应敏捷,但刚才这一斧不仅角度刁钻,速度也太快了,如果这斧再升高一寸,落下来时,就得把他一只脚砍断。
这惊险一幕吓得围观众惊呼一片,内中一个高八度的尖叫声卓立鸡群,异常突出,正是深深姑娘近乎美声唱法的一声尖叫。
尉迟恭和褚龙骧已然打出真火,褚龙骧一斧脱手,觉得脸上无光,急于找回场子,双手抡起单斧,却是威势更猛,呼啸生风。尉迟恭也不含糊,掌中一支铁鞭劈、刺、挑、砸,针锋相对。
李鱼被这一吓,不禁心头火起,大喝道:“刀下留人!”
褚龙骧和尉迟恭都是一呆,这句话喊得没头没脑的,什么意思?要劫法场么?
其实李鱼只是被那一斧吓出一身透汗,情急之下喊错了话。但二人这一愣,无疑是个极好的机会,李鱼趁势一矮身,一个“猴子捞月”,就抄住了二人的足踝,再猛然一起,继续欺身而近,一个“铁肩担道义”,双肩猛地向前一扛,因为褚龙骧和尉迟恭正举着兵器,肋下空虚,被李鱼双肩狠狠扛住,向外一撞,两个人立足不稳,斜斜栽出几步,一头摔在地上。
这一来,为尉迟恭观敌掠阵的亲兵侍卫们不干了,发一声喊,挥舞兵器就上。而褚龙骧这边的官兵都是认识李鱼的,一瞧师爷出手,虽然把自家大将军也给扛倒了,但肯定是误伤,这时对方一拥而上,当然得上前护卫,登时也呐喊一声,迎了上去。
两队官兵乒乒乓乓地对砍起来,先前只有两个大将军单挑,众百姓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这时候两队官兵大战,他们却怕伤及自己,登时狼奔豕突,各自逃散了,只剩下驾车老汉和深深呆呆地坐在车上。
李鱼纵身向前一跃,刚要挺身起来的褚龙骧和尉迟恭就被他重重地压在地上。
“两位将军,快别打了。任由部曲长街之上大打出手,一旦传到皇上耳中,后果如何?这儿,可是京城!”
尉迟恭和褚龙骧听了李鱼的话,抬头一看,不由也是大吃一惊,二人立即厉喝道:“住手!统统住手!”
两位大将军喝令,众亲兵不敢不从,双方迅速分开,各自在自己一侧结阵,依旧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大有一言不合,再即动手的模样。
尉迟恭爬起来,铁鞭往地上一顿,冷冷地看了一眼李鱼:“你是何人?”
褚龙骧站起来,洋洋得意地道:“这是褚某的幕僚李先生!”
褚龙骧说罢,笑眯眯地对李鱼道:“只知道先生文墨功夫了得,想不到先生还通晓武艺,真是文武双全啊!”
李鱼道:“东翁,与您交手这位想必就是尉迟大将军了吧?您二位一向交好,如此长街殴斗,成何体统啊,听学生一句劝,就此罢休吧。”
褚龙骧一听这话,又勾起了心头恨意,大声道:“不成!这老小子,忒不地道!他自己不想住西市边儿上了,就坑我!你瞧瞧他这宅子,多么安静,却把他脱不了手的宅子卖给我。麻子不叫麻子,这不是坑人嘛!他不讲朋友交情,我何必跟他讲江湖道义!”
尉迟恭有些尴尬,一张黑脸明显的更黑了,估计是有些脸红:“这……这也不能怪我啊,我卖你那宅子,长处短处,当初就说得清清楚楚,是你执意要买,难不成我还故意不卖?就你那臭脾气,我若偏偏不肯卖给你,你还不一样跟我翻脸?”
“你说过吗?”
褚龙骧挠了挠头,隐约想起当时戚旅帅啰哩吧嗦的好像是说过很多,可他没听,光顾着挑名字吉利的来着,不免就有些心虚,急忙打断尉迟恭的话,道:“好!就算你说过,可你明知你那宅子出入不便,为何还要卖我那么高的价钱?我可打听过了,哎!那谁……小丫头,你过来!”
褚龙骧伸手一指,深深姑娘不敢不听,缩着脖子,怯着脚步,跟一只鹌鹑似的出溜下车,迈着小碎步凑到面前。
褚龙骧安慰道:“小姑娘,你不要怕,我老褚在这儿,他敢动你一手指头试试。”
尉迟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道:“我呸!老子一个大男人,本来就不打女人。你别恶心我!”
褚龙骧嘿嘿怪笑两声,一指深深:“你是长安人,你告诉这老小子,西市那幢宅子,公道点说,该值多少?”
深深苦着脸看向李鱼,李鱼揶揄道:“祸从口出啊,谁叫你管不住你那张嘴呢?说吧!”
深深无奈,只好怯怯地道:“西市那幢宅子,奴……奴也不曾看得全面。只依所见推测,那幢宅子,也就六七十万贯的样子,最多……也就七十万贯。”
褚龙骧瞪着尉迟恭道:“怎么样,怎么样,你听见了,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尉迟恭的脸儿更黑儿,讪讪地道:“我……我也没想坑你呀。是你自己要买的。这些年,长安的房价涨了许多,可我九十万贯买的,就九十万贯卖你,一文钱都没赚你的,这还不成?”
褚龙骧怪叫一声,揪住他衣领道:“九十万贯?你还当面撒谎,明明要了我一百万贯!”
尉迟恭瞪大了眼睛:“嘿!姓褚的,你还要讹我是不是,明明九十万贯,你这一转手就加了十万,够黑的你。”
褚龙骧气的哇哇怪叫:“老子不识字,可也不至于九十一百的都分不清,你明明收了老子一百万贯!”
“老子只收了九十万贯!
“一百万贯!”
“九十万贯!”
褚龙骧气得额头青筋直跳,转悠着脑袋四下找他的大斧:“尉迟恭,你脸儿黑,心更黑啊!老子跟你无话可说了。来来来,你叫我卸你一条膀子,那十万贯的差价,老子不要了!”
“放你娘的罗圈拐子屁!”尉迟恭举起铁鞭,仰天长啸:“老子玩不过那些读书人的花花肠子,被人坑了一道,本就一肚子的火。现在你个大字不识的褚老粗也想来讹我,老子跟你拼了!”
“别呀,别呀!”
李鱼赶紧打圆场,双臂一伸,就揽住了褚龙骧和尉迟恭的脖子,这两条大汉,肩膀脖颈真是宽厚,李鱼有种搂住了两头大牯牛的感觉。
李鱼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两位大将军,事关家丑,且莫声张!”
褚龙骧和尉迟恭都是好面子的人,一听事涉家丑,马上警惕起来,瞪圆了牛眼看着李鱼。
李鱼道:“尉迟大将军,你只收了褚将军九十万贯?”
“昂!”
李鱼又道:“东翁,你实实在在付了一百万贯?”
“昂!”
李鱼笑了笑,道:“东翁一到长安,就入住了。这交割,应该另外有人吧?东翁以为,那替东翁买房的人,会不会从中手脚呢?”
褚龙骧一对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尉迟恭指着褚龙骧道:“对啊!对啊!你小舅子!肯定是你小舅子从中做了手脚!嘿!你个褚老粗,被自己小舅子坑了,你却来找我算帐,你丢不丢人?”
褚龙骧面红耳赤,喃喃地道:“戚公正这个忘八蛋!我饶不了他!”
褚龙骧说到这里,突又一瞪眼,看向尉迟恭:“好,这十万贯,咱先不提。你最多值七十万贯的一幢宅子,卖我九十万贯,这怎么说?”
尉迟恭顿时气馁,讪然道:“我……我买的时候,市价才五十万贯呢,可我花了九十万贯!我转卖给你时,一文钱都没加啊,这还不行?”
褚龙骧道:“咱们是什么交情?咱们是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战友啊,你被人坑了,就转嫁给我?你有本事,谁坑你,你找谁去啊!除非卖你宅子的是皇上,否则,你怕谁?”
尉迟恭摊摊手,无奈地道:“我当然不怕他,可我说不过他呀。他一个文弱书生,难不成我还揍他一顿?我一巴掌,就得把他扇断了气儿,我能怎么办?”
“那你也不能坑我啊!”
“二位,二位,打住,打住!”李鱼为了调解这两个粗汉之争,也是煞费苦心:“转卖宅子给尉迟将军的是个文官?”
“昂!要不然,老子早去找他理论了。他那小嘴巴巴巴的,我又说不过他,打又不能打,我怎么办?”
“嘿嘿嘿嘿……”李鱼奸诈地一笑:“尉迟大将军,你用错法子了,跟一个文官讲道理,你当然讲不过他。要打,那也不合适。”
“着哇!所以老子吃了亏,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不用忍,不用忍。文官怕什么?他不怕人跟他讲理,也不怕人跟他动粗,他怕耍无赖啊!”
尉迟恭瞪起眼睛:“嗯?这是何意?”
李鱼道:“文官最爱什么?爱面子,爱名声啊!他坑了大将军您,您就拉上一家老小,往他们家门口一堵,就说被人坑得饭都吃不上了,求他发发善心,把坑你的钱还你。我就不信了,只要他还想在长安混,会赖着你的钱不给!”
李鱼这损招儿,若换成李靖、徐世绩那种儒将,是绝对不以为然的。但尉迟恭……,他只是一个打铁的,大字不识一个,一听李鱼这招法,登时两眼放光,哈哈大笑:“对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好主意!好主意!”
尉迟恭兴冲冲地对褚龙骧道:“我现在就带上我几房小妾,拉着我几个小孙子、小孙女儿,去堵长孙无忌的大门,等我讨回来钱就还你,哈哈哈……”
我擦!
长孙无忌?
你个夯货怎么不早说啊!
你早说了,老子才不给你出这主意。长孙无忌……那是长孙无忌啊!凌烟阁上排名第一,当朝第一宰相,长孙皇后他亲哥,太宗皇帝他大舅哥啊!如果他知道是我给尉迟恭出的主意……
一时间,李鱼欲哭无泪。
一条荒僻的小巷,因为这是一排楼阁的后门窄巷,所以很是荒凉,少有行人经过。纥干承基和罗一刀藏身其间,探头探脑地向外看着,纥干承基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李鱼!”
罗一刀唏嘘道:“原来是他!想不到,罗某今次误打误撞的,竟然是他救了我!”
纥干承基苦笑道:“算了,现在别说这些,咱们赶紧找条河,洗漱一番,要不然,如今真比乞索儿(叫花子)还要狼狈。”
罗一刀点点头,用袖子用力拭了拭他沾了桐油和石灰的长刀,黯然道:“老伙计,罗某委屈了你啊,跟着我这许多年,一向渴饮仇人血,谁料今日竟……”
“哗!”
某无良的长安市民一桶泔水从楼上倒了下来,正好浇在罗一刀的身上,纥干承基身上都溅了许多。
罗一刀慢慢抬起头,看了看纥干承基,一脸绝望:“二弟,我们今天出门,一定没看黄历!”
纥干承基有些惊恐地看了看罗霸道手中的刀,低声道:“大哥,我觉得你这把刀,有点儿邪!只要你一碰它,准没好事。你还是赶紧把它扔了吧。”
罗霸道不以为然,用掌背拍了拍他的刀,道:“英雄难免落难时,跟我的刀有什么关系。你看,我又碰它了,发生什么了?”
罗霸道话音刚落,又是一桶泔水落下来,正正儿的浇在纥干承基身上,纥干承基拨开挂在头发上的几根面条,气极败坏地对罗霸道道:“你看到了?你看到了?你再不丢刀,老子就跟你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