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琪与道痴震惊虽震惊,可还是有担当的,世子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毕竟只有十三岁,即便在袁宗皋、陆典面前强装镇定,可心中并不是不害怕。谋反,轻飘飘地两个字,可谁知道战火会蔓延到什么地步。
若是重演靖难之变,那这大明天下最终落到谁手里,还不好说。
他不知自己应该信谁,可想着王氏兄弟当是可信的,不仅因王府里有个王夫人,还因王氏宗家二房与长房次孙在京,十二房王青洪是杨阁老的侄女婿。
若是叛兵压境,其他士绅或许会动摇投诚,王家肯定会坚持到最后。否则的话,叛军为了立威,开刀的就是王家。
王琪、道痴、陆炳三人分成三处,王琪带着黄锦与五十仪卫去东门,道痴带着高康与五十仪卫去西门,陆炳带了另一个内侍与五十仪卫去南门。
在出府之前,道痴忍不住低声问陆炳:“东西南都有人,北门是谁?”
陆炳小声回道:“蒋二郎。”
道痴想想,也不觉得意外。不管世子喜不喜欢蒋麟,两人都是嫡亲表兄弟。王府要是不稳,旁人或许都靠不住,蒋家确是王府至亲。
虽说道痴只有十二岁,可身量高挑,沉着脸不言不语,说十三、四也有人信。他一身缟素带着内侍与仪卫,到了西门,很轻易地将城门掌控权握在手里。
实在是天下承平许久,道痴有世子手令、有仪卫跟着,没有人质疑他们的身份。城门楼处品官都去了王府,剩下的不过什长、伍长之流,这世上有几个强颈。
这样的安陆城,哪里需要叛军南下,只要纠起三、五百人就足以作乱。
道痴与高康两个上了城楼,看着下边进城出城的百姓,有些无所事事。
这一静心下来,道痴开始猜测世子安排众人守城门的用意。
若是城门处真有异动,这五十仪卫能挡什么?府卫三千,世子当另有安排。
若是叛军北上,那沿途的州府会往省城与这边送信;大军到来之前,先至的是信使。或许,世子只是怕受蒙蔽,才没有用王府属官,而是几个半大孩子来城门处,充当他的耳目。
只是不知道,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
今天是六月十八,宁王是六月十四扯起反旗,不管北上京城,还是东进南京,今明两天都当有准确消息传过来。
宁王要是北上,大军是往正北偏东方向去,安陆在南昌府正北偏西方向。即便叛军途径安陆,只要宁王脑袋没抽,也不会偏转方向在安陆城耽搁时间。
这样想着,道痴的心里又踏实下来。
高康向来伶俐,这会儿功夫,不知从哪里淘换了茶壶茶盏,端了茶盘过来。
道痴也不托大,站起身来道:“吩咐惊蛰便是,怎么是你做这个?”
高康年纪虽比道痴大不少,可大家在府学相处一年,早就熟稔。
道痴话虽不多,也没有刻意交好府学轮值的两个内侍,可这两人反而与道痴相处的最自在。原因无他,只是道痴年纪最小。他们便自欺欺人地以为,道痴因不通男女情事,所以不晓得他们这些内侍与常人的不同。
道痴也如了他们的意,对他们与对其他王府属官并没有什么不同。
高康笑道:“不过端杯茶,又有什么?”
放下茶盘,他从袖子里掏出个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几枚烧饼:“方才在城门口那家烧饼摊买的,先垫垫吧。”
道痴方在十二房吞了三、四张素馅饼,肚子里早就饱了,可面上依是带了欢喜,谢过高康。
只是在吃了半个烧饼后,他便放下,神色恹恹。
高康疑惑道:“怎么了?”
道痴叹气道:“我心里难受,吃不下。”
高康道:“吃不下也得多吃几口,这才治丧开始。地方官绅还好,不过做个样子,排个几日班。咱们这些世子身边人,总要陪着世子。”
道痴点点头,就着茶水,将剩下的半个烧饼吃了。
从王府出来时,便已经是未正(下午两点),两人坐在城楼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时间倒是过的飞快。
天色将暮,城门关闭。
众人出来时世子没有交代何时回去的话,道痴与高康商议一番后,便吩咐惊蛰带了两个仪卫回王府传禀。西门下午太平无事,他与高康是继续值守还是如何,还请世子示下。
估摸过了半个时辰,惊蛰从王府折返回来。
世子发话,让他们二人继续在西门值守,具体何时回王府,等王府那边消息。
除了传话,世子还叫人收拾了两个食盒,让惊蛰带过来。
食盒里,都是各色炸果与米糕。道痴叫高康挑了两盘爱吃的留出来,其他的吩咐惊蛰带到楼下值房,给众人分了。
楼下值房仪卫、城门卫近百人,这一盒子点心哪里够分。道痴便又摸出两块银子给惊蛰,吩咐他去烧饼摊多买些烧饼给众人做宵夜。
看着道痴小大人似的安排这些,高康不由怔住。
道痴被他瞅得不自在,抹了一把脸,不像沾了东西的样子。
高康收回目光,垂下眼皮道:“我有个兄弟,比你略长两岁,也是懂事的早……”
高康与黄锦一样,都是从皇宫里拨下来的。
道痴道:“如今在王府,又不是在宫里,家人半辈子见不着一面。等什么时候求了殿下,使人去接你兄弟来安陆就是。”
高康苦笑着,道:“自打我进宫,两下就断了音讯。毕竟他年纪还小,那家人也未必愿意他与我多牵扯。有个做太监的长兄,哪里是什么光彩事。”
原来高康保定府人士,本是农人之子,因家乡疫病,父母相继都害病没了,只剩下小哥两个相依为命,挣扎过活。可兄弟二人,大的七、八岁,小的五、六岁,想要糊口岂是那么容易。
村中富户无子,想要从兄弟二人中择一人为养婿。又有村里出去的老太监回乡,要在家乡挑几个孩子进宫。高康就让弟弟做了那家养婿,自己随着老太监进京。
一时之间,道痴也不知当如何安慰。
七八岁时做出这样影响一生的决定,如今长大怎么能不后悔?
道痴想了想,道:“等世子袭了王位,说不定就有机会进京朝见……到时候你想要去保定,也未必不能成行……至于其他,你莫要想多,不管怎么活,都是一种活法。”
高康犹豫一下道:“你心里怨不怨?明明是官宦家的公子,可以锦衣玉食地长大,
却被出继到贫寒人家,紧巴巴地过日子。”
道痴想了想道:“若是想不好的,那满肚子都是怨;且看好的,祖母慈爱,长姐待我亦温柔体贴,吃穿用度上虽比不得那边,可她们也尽可能给我最好。有这样的家人,还不满足,那老天爷都会看不过去。”
高康若有所思,道:“这话说的在理。确实当看好的。若是当年,我没有选择走这条路,说不定早就饿死,哪里还能在这里想东想西。饿肚子的滋味,太不好受,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尝……”
难得这个契机,提及彼此私事,一下子拉近了两人距离。
高康放下心事,捡起一块米糕,开始吃了起来。
道痴垂下眼,世子身边最亲近的内侍共有四人,高康就是其中之一……
*
府学,乐群院。
陈赤忠、刘从云与吕文召站在院子里,看着院子里没掌灯的几间屋子,神情变幻莫测。
不仅王家兄弟不在,黄锦与高康也不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