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杨岳与杨幺便向蒲圻官牢走去,凭着玄观的手令和杨幺随身携带的义兵万户官印,极是顺利进了官牢。
蒲圻县官牢虽是没有德兴县那般坚固,却是德兴县的十倍有余。过了三道门卡,入了一条长长的甬道,两边尽是木制的囚牢,里面关满了面色枯黑,满身污脏的囚犯,见着有生人进来,顿时喧哗起来,喊冤的喊冤,叫苦的叫苦。
“这些是杂犯,不是天完的俘虏,谋反都是重罪,万户大人,左拐。”领路的色目狱官一面谄笑,一面向身后的狱卒递了个眼色,顿时有狱卒将手上的水火棍狠狠砸在木栏上,厉声叫道:“找死么?统统闭嘴!”
待得众犯慢慢安静下来,杨岳笑道:“我朝有制,诸妖言惑众,啸聚为乱,为首及同谋者处死,没入其它,为所诱惑相连而起者,仗一百七,这些天完俘虏不过些流民,也算是相连而起者,至多不过仗一百七。前几月我随威顺王爷所部攻破蕲水,捉到了所谓莲台省四百多个反贼高官,当时就杀了,那才叫重罪,才叫十恶不赦。”
那狱官见得杨岳如此熟悉典制,口气又大,虽是觉着他有些替天完俘虏开脱,哪里又敢说话,越发恭敬道:“万户大人,大人说得是,咱们大元刑典宽轻,圣上仁厚之德让这些个罪大恶极的反贼,仍是有一条活路。大人请。”
杨幺跟在杨岳身后,仍是戴着帽纱,那狱官只当是杨岳这个义兵万户随身的女侍,连看都不敢多看。
转过折角,杨幺立时被一溜的刑具惊住,杨岳步履亦有些沉重,勉强笑道:“不知这里关了多少天完俘虏?”
“启禀大人,这里关了五千,县城西头的县牢还关了三千,咱们武昌路捕俘最多,为着这些俘虏,浪费了多少粮食,外头的杂犯都放了不少,就为给他们腾地儿。也不知上头打算怎么办,难不成还要等到秋后才办?”
杨幺脸色微变,便知虽有杨岳的说辞,这些天完俘虏的罪已是判了下来,只等秋后处斩了。杨岳却笑道:“难说,你不知王府里拉章大师前阵子为着给五爷祈福做佛事,放了一千俘虏么?我们这回奉命在武昌路各处清点俘虏,也是为着佛事准备,难说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那狱官显也是听过此事,又知道玄观是拉章的再传弟子,这义兵万户既是是玄观的人自然有些消息,陪着笑脸奉承了几句。
说话间,走过一条黑暗的甬通,又推开一道门,眼前便是一亮。
原来他们落眼站是一处十级台阶的顶部,台阶下是一大片囚牢,总有上百座,里面塞满了俘虏,人叠人,人挤人,俱是奄奄一息,空气中飘浮着浓重的臭气,不知是排泄之物还是尸臭!
杨幺强忍着恶心,随着杨岳走下台阶,一眼见得那狱官面色勉强,便笑道:“你自在门口守着,有事自会叫你。”
那狱卒哪里愿意下去,自是面上一喜,退出门去,道:“大人若是有事,还请呼唤下官。”便紧紧地锁了门。
杨岳摇头道:“他倒也精细,处处不留破绽,怕是个惯吏!”杨幺点点头,安慰道:“先不管他,我们去看看天康哥他们在不在,再作打算。”
两人分头慢慢寻找,囚牢里的人似是早已没了力气,气息奄奄地或躺或坐,无人理睬丙人。杨幺慢慢拐了个弯,看到第四座木牢时,蓦地有个蓬头垢面的囚犯自牢里爬到木栏前,伸出手一把扯住杨幺的裙子,哑声唤道:“是……杨家姐姐……么?”
杨幺一愣,方要说话,杨岳急步奔过,蹲下细看,面现惊异,抓住此人的手,低声道:“是长净?”
杨幺大惊蹲了下来,掀开自家头上的面纱,撩起此人的面上的乱发,细细辨认,果然是刘长净!
杨岳大喜,正要说话,就被刘长净一把抓住,慌急道:“小岳哥,你吩咐我的事我没干好,天康哥他生病了,昏迷了两天,还没有醒,我……我没有好好照顾他……我……”说话间哽咽起来,此时他哪里还是当初华容县沉着冷静领军佐领?仍是一个青涩少年。
杨幺想起刘长净在洪水中的沉着懂事,知他定是受了大罪,心中焦急方才如此。
杨幺心疼地扶过他的脸,替他拭泪,轻声道:“哪里有这样的事,杨天康他多大,你多大?哪里又能让你照顾他?”转头瞪了杨岳一眼,回头哄道:“别哭,我们来了,自然会救他的。你做得很好了。”
杨岳被杨幺一瞪,面露苦笑,悄声在杨幺耳边道:“就天康那性子,远不如长净沉稳,我只好让长净看顾一二。”转头道:“长净,天康在哪里?”
刘长净一脸通红,忙着擦去脸上的眼泪,听得杨岳问起,回复冷静,肃容拱手回道:“元帅——”
“嘘——”杨幺伸指轻轻点在刘长净唇上,悄声道:“这里人多口杂,还是叫他小岳哥便好。”
刘长净脸红得似要滴血,半晌方镇定下来,看看四周,缓声道:“四个月前,我们投降后,蒙古人直接就把我们押到这里关了起来,除了我们岳州四千人,还有一千人也是败兵。前阵子我们商量着要逃,打算挖地道。但那狱官十分厉害,看出了端倪,饿了我们五六天,搜出了工具,又抓走了几十人!天康哥就是那时候坚持着挖地道,又累又饿伤了身体,到现在都没好,前天就晕过去了!”说罢,回头看看身后,“他就在那边躺着。”
杨岳点点头,探头看了看杨天康,见他虽是昏迷,但仍是有气,稍稍施了心,问道:“其他人还好么?”
刘长净想了想,道:“上回抓走的多不是我们族人,我们从洞庭带过来的还一直联系着,总计三千九百二十六人,张、杨、刘、王、李、陈几族皆有,”
杨岳见他如此清楚,大禁大喜,沉声道:“你们现在可还动得?”
刘长净摇摇头,无奈道:“倒也没受什么罪,当初饿了五天后,一天两顿变成了一天一顿锼饭,饿得动不了。有些体弱的,已是……已是饿死了。”
杨岳听得眉头紧锁,沉吟道:“如此说来,只有我们从外面来救,才能脱身。”
杨幺也是心中无法,这近四千不能动的岳州兵哪里又是他们两个人能强救出去的?若是来软的,此地的狱官狡猾精细,怕也是难以收拾。
“小岳哥,这蒲圻县离着咱们岳州临湘只有一河之隔,若是遣人回去送信,让寨子里派人来,或许能行。”刘长净显是早已想过此事,急急道。
杨岳慢慢点头,又摇头道:“话是这么说,只是一旦发兵来救,落到蒙人眼里,怕是几族的妇孺都保不住了。”
刘长净一呆,立时点头道:“是我思虑不周,小岳哥,现在家里怎么样了?我们出来这么久,蒙古人又势大,我们所占的地盘可是已被蒙古人强夺了?”
杨岳笑道:“我急着找你们,也没怎样留意,不过有张报宁和大哥在总是不至于如何,我们两家已是封了义兵万户,天完还被围着,张士诚那边又起来了,蒙元一时还没这么快对各地汉人豪强下手。”
刘长净向来钦服杨岳,一听之下也放了心,只是忧愁如何出逃。
杨岳安慰道:“你不用担忧,我们既是已经来了,总会设法救你们出去,国意和国诚在哪里?”
刘长净指着杨岳身后,道:“在那边,他们都没事。”杨岳点点头,转身去寻张国意和张国诚。
杨幺蹲在原地,悄悄从靴中抽出贴身匕首,塞给刘长净,轻声道:“你拿着,以防万一。”又探头看看杨天康,问道:“他是不是发烧了?”
刘长净小心收好匕首,微微点头道:“是有些发烧,我就怕他是患了伤寒,这里又潮又冷,他前阵子耗力太过,有些扛不住了。”
此时,杨天康突地翻身,喃喃地叫着:“小阳,小阳!”刘长净和杨幺俱是一愣,杨幺“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啐道:“这家伙,我看他精神着呢!”见刘长净仍是有些担忧,不禁伸手拍拍刘长净的脸,柔声道:“长净,看你瘦得,你放心,明天我们偷偷带点药和食物来,天康他没事的。”
刘长净身子一动,似是要躲开杨幺的手,却又定住,呆呆地看着杨幺,喃喃道:“杨……杨家姐姐,我……”杨幺笑道:“怎么了?你也想你的未婚妻了?我听说曾家小姐可是个大美人儿,你小子运气真好。”
刘长净似若未闻,只是看着杨幺出神,杨幺正唠唠叨叨地说着,杨岳走了回来道:“幺妹,我们回去准备一些避疫的药物,我看这里死了不少人,要防着疫病,天康那样子我不放心。”
杨幺和刘长净俱是大惊,杨幺急忙站起,转身前又从怀中摸出小花囊,翻出那块玉玦塞到刘长净手上,道:“说是能避疫,你拿着,自已小心。”说罢跟着杨岳匆匆去了。
两人出了官牢,也不管有用没用,花重金在药铺里购置了避疫清心丸,回到客店,杨岳沉吟道:“看来不去找表哥不行了,我们没法子不大动干戈地把他们毫法无伤地救出来。”
杨幺点点头,想一想道:“要不,你在这里看着他们,我回去找表哥商量这事?”杨岳伸手抱住杨幺,叹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如今这外头乱得很,武昌城里喇嘛又多,我怕你像下德、小阳那样出事。”
杨幺想起报恩奴也是一惊,杨岳断然道:“你在这里呆着,不可轻举妄动,明日我就回江夏找表哥设法。”
两人商量已定,隔日偷偷送了些药物和食物进牢里,杨岳便快马加鞭回了江夏城。
杨幺躲在客店里,每日去官牢里看一次刘长净,过得第三日,杨天康已是清醒了过来,见着杨幺不禁大喜。
这牢里几千人原也是以杨天康为头领,见他又开始筹备逃走一事,俱都挣扎起来,暗暗联系,互相通气,想谋一条活路。
第五日清晨,杨幺方起身梳洗完毕,便听得有人叩门,叫的竟然是:“表小姐,可在?”听声音像是黄石!
杨幺一愣,趋前打开房门,放了黄石进来,只见那黄石一脸风尘,似是赶得甚急。见着杨幺便苦笑着行了一礼,从怀中摸出一封火漆封住的信函,道:“表小姐,这是掌门师叔给你的信。”
杨幺急忙展开一看,却是杨岳的笔迹,原来杨岳找到玄观说起救人之事,方知玄观心里早盘算着要救武昌路一众的天完俘虏,日日在拉章大喇嘛前奉承,撺掇着在江夏城外再修一个大欢喜堂,收纳佛女供奉,以娱耳目。
拉章大喇嘛自是愿意,便到威顺王面前进言。威顺王辛苦几年,拚死拚活赶走了反贼,正急着享福作乐,哪里还有不催着办的,玄观当初既办过此事,如今竟又给了他。
如此一来,玄观自然借着此事,征调武昌路各处的驱口、死囚到江夏城建欢喜堂。杨岳一开口,他便在征调令上多添了蒲圻县牢的五千囚徒,便把此事不声不响地办好了。
看到此处,杨幺不禁大喜,暗忖只要从这官牢里出去,以后的事情自然好办。再看下去,却不禁神伤。
原来倪文俊近一年来潜伏在河南江北行省沔阳府活动,收聚流民旧属,以图再起,身边却没有得力的帮手。这几日正巧也来了江夏,托玄观寻几个旧部,既见着杨岳这个左路元帅,哪里肯放?定要他一起回沔阳。
杨岳方承了天完一个天大的人情,如何能够拒绝?只是惦记杨幺,求玄观派人来接,信中叮嘱杨幺安份呆在玄观府上,等张报辰来会合,不可鲁撞行事。
杨幺与杨岳方才见面,又已别离,不知何日再能聚首,不禁把倪文俊恨得牙痒痒,无奈道:“黄石道长,你是来接我的?”
黄石笑道:“表小姐,贫道连夜起程,赶了一天两夜,正是为着来接表小姐。”
杨幺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们先不急着往回赶,你先睡一觉,我把手头的事办完,待得明日再上路罢。”
黄石两夜没合眼,听得此言连连点头,没料到客店已是住满,黄石原要拿出太一教的嚣张派头赶人出门腾地儿,却被杨幺止住,只得跑了两条街,在另一家小店开了房间休息,约好明日一早会合。
杨幺把信销毁,出门去官牢,悄悄把此事告诉了杨天康、刘长净等人,俱是大喜,杨幺不敢暴露玄观的身份,只说是运气好,又使了钱,方才如此。
杨天康等人既见有了生路,便开始担心杨幺,杨天康盯着杨幺的脸看了半晌,道:“幺妹,如今你和小时候长得越发不像了,虽是不如小阳,也有个美人样子,赶紧着回洞庭水寨藏好,别叫喇嘛给抓住了才是。”
杨幺一愣,哭笑不得,“我小时候难道不是这个样子?”
杨天康道:“你小时候一双小眼贼贼的,胖的时候还好点,刚醒的时候瘦得像个脱毛猴儿。”
杨幺怒道:“我身上何时长过肉?哪里又胖过,你不是睁眼说瞎话么?”
杨天康咋舌道:“你小时候果然是傻的,有一年杨幺为了给你补身子,养了三头母猪,一窝的猪仔。天天给你做酸菜蒸肉,蒸腊干,我嗅着都要吐了,你从没腻过,长得如猪仔一般,要不是杨岳看你光长膘不长个,实在是虚不受补,后来慢慢少做了,你还能成个美人?你居然不知道?”
杨幺张口结舌,方才想起自家装傻的时极少照镜,除了算计杨岳,也事事不经心,竟是全不记得这回事。
刘长净已是笑了出来,被杨幺一瞪,慌忙道:“杨家姐姐,你赶紧回水寨罢,一路上这帽纱可不要摘下来。”
杨幺悻悻道:“我戴着帽纱不是还被你认出来了?有没有都差不多!”说罢,便告别众人,离牢而去。
杨幺回得客店,方进房摘下帽纱,喝了口水,突然警醒,还未来得及动作,房门、窗户猛然被人撞破,无数弓矢闪着寒光,正正对着杨幺,蓄势待发!
杨幺大惊失色,僵在当场,不敢乱动,立时有蒙古官兵冲了进来,将其捆绑结实!推出房间,到了楼下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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