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千钧一发
这些人的脸上带着苏谧所熟悉的贪婪和欲望,众士兵的眼神迅速地在院子里面扫过,一边高喊着:“有人没有?统统给老子出来!”就要向屋里走来。
齐皓和苏谧对视了一眼,当即低头顺目地走了出去。
眼见从房中出来的是三个面貌普通的小太监,众辽军脸上难以掩饰地现出懊恼失望之色。
“滚开,兔崽子们!别挡道,小心老爷宰了你!”一个士兵随手将手中的刀砍向离他最近的小禄子,小禄子急忙向旁边闪避,却躲闪不开,齐皓在他的身后一拉,这才及时闪到一旁,却因为立足不稳而跌了个四脚朝天。
几个士兵哄笑起来,也没有追击,都一个个争着抢入房中。
随即房里传来清晰的惊叹声和吸气声。苏谧的宫室虽然不大,但是长期得宠,齐泷的诸般赏赐都是各国奇珍异宝,就算她不喜欢奢华的摆设,房中的陈设也远胜于平常的宫妃。
屋里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夹杂着欢呼狂笑的声音,刀斧劈进木头的声音,甚至还有几个士兵为抢夺财物而争执怒骂的声音。
苏谧原本不看重这些东西,倒是小禄子在一旁露出愤愤的神色。
“这个宫里头原本住着的女人哪里去了?怎么就你们几个小王八羔子在这里?”经过近半个时辰的掠夺吵闹,十几个强盗披金抱银、满载而归地走出来,四处搜寻了一阵子,对着门口依然垂手站立的三人喊道。
“军爷,都跑了,早就都跑了……”小禄子畏畏缩缩地回答。
“跑到哪里去了……”几个士兵还没有问完,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女子凄厉的尖叫声。
“糟了,都跑到别的宫里去了!快点!去晚了连喝汤的份儿都没有了。”一个士兵喊了起来。十几个人立刻像是嗅到了肉香的恶狗,争先恐后地扑了出去。比冲进来的时候还要心急火燎、贪婪忘形,片刻功夫就一拥而出。
看着这一群士兵远去的身影,苏谧轻叹一声,她知道,这样的抢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前奏,等待着大齐宫廷的将是更加黑暗、更加残酷的凌辱。
她缓步走进自己的卧室,屋里面已经是一片狼藉。乌木宝隔的折角屏风被推倒在地上,半压着歪斜的紫檀木包金桌子。香梨木的梳妆台被刀剑劈开,里面精美的金银首饰早已被席卷一空,墙角的柜子都被翻过,里面已经空空如也。绣着银色玉兰花纹的淡绿色丝绸幔帐被生生扯下,金色流苏逶迤在地上,洁白的被褥里面还有被人践踏过的污痕脚印。
雕刻着莲花纹的白玉胭脂盒子碎成数片,鲜润的红色撒在了地面上,插放着刚刚折来的鲜花的景泰蓝花瓶被推翻在地上,里面的清水流淌出来,洇散了旁边的胭脂,使得那血一般的鲜明在地面的雕花玉砖上漫开,带着一种凄厉的香艳。
被这一番劫掠过后的采薇宫如同是被狂风催折过的花木一般,原本优雅精致的花瓣都被掠去,剩下残枝败叶零星地挂在枝头。
只余下空气中散发着的袅袅香气,还萦绕在人的鼻端……
“这群狗贼……”小禄子被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苏谧却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的心里头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重叠,自己好像又一次回到了那场噩梦里,同样熟悉的场景将她逐渐的堆积淹没。像是一张无所不在的巨网,将她牢牢地困束住,无法挣脱。
外面隐隐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女子尖叫声、哭喊声,宛如一把钝刀,在不停地切割着她的内心。一种疼痛从胸膛深处迸裂出来,几乎将她逼入疯狂。
眼前的一切,一如当年。
为什么这样残酷的一幕会不停地在她的面前重演呢?让她彷徨失措,无路可逃……
她想要尖叫出声,又想要抱头痛哭,她已经受够了眼前的一切了。不知不觉之间,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正在恍惚失神的时候,忽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头,灼热的温度从肌肤相触的地方传递了过来。
苏谧从臆想之中被猛然惊醒,她转过头去,是齐皓正把手搭在她的肩头,但是他的人却没有看她,他正转头对着小禄子,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笑道:“小禄子,有吃的没有?去拿点吃的过来吧,我可是饿坏了。”
竟然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不合时宜的话来!小禄子一副呆滞的模样听着这个命令,半响才反应过来,“啊,对了,前面还有点心,应该没有被这群蛮子糟蹋,我去拿过来。”说着跑了出去。
待小禄子的身影走远,齐皓转头对着苏谧轻叹道:“别出神了,你应该早就看过这样的情景了吧,难道还没有习惯?”
“怎么可能有人对这样的事情习惯?”苏谧的语气瞬间拔高。刚刚他的一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她,她以为她已经习惯,她以为她可以无动于衷,可是,无情的现实却让她发现,长年积累的坚强不过是一层薄薄的瓷片,只要轻微的敲击就能够把它击地粉碎。
也许有些事情,无论如何,也无法习惯,就如同,有些事情,无论如何,也无法忘怀。
齐皓诧异于她的反应,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苏谧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齐皓忽然笑道:“我原本以为,你是很高兴见到这个宫廷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苏谧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她的声音转而冰冷:“那你呢?为什么刚才不抛下我自己走呢,难道这是世上还有什么是王爷您所放不开的吗?”她自己都难以描述她的心情,伤人的话语禁不住就脱口而出。
也许是她忽然发现,当这些杀戮和血腥,赤裸裸地展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无论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都是一样的令人绝望而难以忍受。
听到苏谧提起刚刚的事情,齐皓的眼中掠过一丝异样,一瞬间竟然让人有一种受伤的错觉,但仅仅是一个眨眼,他就已经恢复到平常儒雅自持的模样,随即平静地说道:“我从来不会抛下盟友的。”
“盟友?!如今王家只怕马上就要灭族了,我们还有什么合作的必要?”苏谧不无讽刺地说道。
听到这句更加挑衅而刺耳的话语,齐皓的语气反而放松了下来,他看得出,她只不过是急切的想要寻找一次发泄,让压抑在心底的沉闷爆发出来。他的眼中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笑意,她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王家是已经不中用了,但是恐怕我们又要有了新的对手了。”
苏谧低下头没有说话。
齐皓看着她,目光之中像是怜悯,像是歉意,又像是别的什么,犹豫了一会儿,他轻声道:“对不起,刚才是我失言了。”
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也会这样爽快地道歉,苏谧有点惊奇地抬头看向他。这时候,齐皓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淡与从容。迎上苏谧探究的眼神,他嘴角一扬,笑着转过话题道:“我可是从昨天开始就呆在城头上,连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啊。”
苏谧低下头去,她清楚刚刚是自己失态了,点点头问道:“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一场争吵消弭于无形。
“这个……先等小禄子拿来吃的再说吧。”齐皓的笑容依然是那样的无所谓:“接下来恐怕还有力气活要干呢。”
苏谧气愤地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道:“说正经事呢,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的。”被齐皓这样一搅,她的心情倒是转而平静下来,没有心情再沉沦回忆过去了。
商量到正事,齐皓的语气也郑重起来:“我知道,现在我们需要头疼的就是如何在这几天里面活下去,并且找到逃生的机会。”
“几个太监应该不会引起辽人的关注的。只要我们寻找到时机就可以联络到宫外的人……”苏谧说道。她准备趁着辽军不备的时候先去寻找联络一下葛澄明安排在宫里头的内线,这些人大多都是粗使的杂役太监,以他们的身份,应该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只是乱军之中,联络寻找必定困难,好在现在有齐皓在。而且,齐皓安排在宫中的内线只怕也不少吧。
“不行的,这样太慢了,更何况如今他们也是自身难保。”齐皓叹息道:“现在辽人忙着抢劫女子财帛,顾不上我们。一旦局势稳定一些,马上就要开始处理宫中的杂役内监了,说不定会把所有的人都杀了。所以说,我们要走的话,就要趁早,趁着辽人还没有熟悉宫廷的时候……”
“都杀了?怎么可能干出这种残暴的事情呢。”苏谧忍不住反驳道。内监虽然人多,但是并不会危害到他们。
“这不是残暴,”齐皓摇了摇头说道:“只是生存的手段不同而已。我们汉人都说辽人生性嗜杀,其实也不应该说嗜杀,辽国草原贫瘠,苦寒之地,他们素来就没有多余的粮食,当冬季来临的时候,时常爆发内乱,抢掠食物,以求生存。在他们的习惯里面,这样无用的人是不能留着消耗珍贵的粮食的。尤其是……”剩下的半句话齐皓没有说出口,苏谧自然知道,尤其是在京城的存粮都被不知道什么人给一把火烧光了个精光的时候。
“那也不用杀掉他们,逐出宫廷即可。”苏谧反驳道。就算是在齐国攻破卫国的时候,卫宫之中的太监也只是被赶出宫去,任他们自生自灭而已。如果真是这样反而最好了,他们无需任何努力就可以逃出宫去了。
“这一次的战事不同于以往,如果大齐已经被辽人所灭,或者辽人只是打定主意抢掠一番就撤退的话,自然不会白费力气在这些无用的人身上,可是这一次……”齐皓苦笑道:“辽人占据城池恐怕要很久,短期之内又偏偏无法向外扩大战果,这种情况之下,预先把可能存在变数的因素统统拔除干净也是兵家常理。”
“而且现在京城之中囤积的粮草都被人一把火烧光了,粮食的供给必然更加艰难……”齐皓说着,也忍不住面有忧色。这一战,恐怕是难以想象的艰难啊。难道大齐真的就要这样灭亡了,天下又要重演群雄逐鹿,胡族入侵的局面?两人不约而同地无声叹息着。
两人正说着,小禄子拿着点心走了进来。知道接下来日子恐怕不好过,苏谧食不知味地勉强自己吃下了几块。
其后又有几批辽人冲进来意图抢掠,连紫檀木桌子沿上包着的金边都被那些士兵撬了下来收进怀里。
苏谧三人安静地呆在角落,倒是没有辽人过来找他们的麻烦。一直到了快酉时,宫门处又有沉重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外面传来辽军的高声呼喝,“大王有令,全部齐宫的人都到宫门外集合,有擅自藏匿者杀无赦!”
齐皓、苏谧带着小禄子一起走出宫门,看来辽军准备清点俘虏了,门外已经有一大群宫人被一队辽军驱赶着向前,同时收集着路上宫殿的闲散俘虏。苏谧三人不动声色地加入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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