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道邺郡,在碧蓝的天空下,一羽飞鸽收翅降落在唐军大营中,片刻之后,数骑信使从大营中奔腾而出,向北方战区疾驰而去。
一个多月来,王思雨按照张焕的战略部署与回纥契丹联军已经进行了多次小规模的战役,双方互有伤亡,但正是经过一系列的试探性战役,唐军的战略部署完成了,二十天前,贺娄无忌十五万大军突出井陉,数日之内,连夺灵寿定州博野河间数城,切断了回纥契丹联军的退路,这时的王思雨立刻收束兵力,不再与敌军作战,一晃已经十天过去了。
唐军的南线大营驻扎在邯郸县附近,这天下午,从邺郡而来的信使终于抵达了大营,信使带来了都督的紧急军令,大营守卫不敢怠慢,连忙将他们领到王思雨的帅帐,此刻王思雨正在地图前静静地思考着作战的方案,他刚刚得到斥候军消息,从前天夜里起,敌军的大营内传来了战马被屠杀的惨嘶声,一般而言,战马是骑兵的第二生命,不到万不得以不会杀害,而现在敌军开始杀马,那只有一个解释,敌军军粮已磬,和中原之乱不同,这一次回纥契丹联军南侵,在范阳一带被阻拦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这一段时间里,河北地方官组织民众大逃亡,有计划地焚毁带不走的粮食,河北大地上出现一座座空城和空村,使得回纥和契丹铁骑南下后收获及其甚微,生粮食危机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但王思雨还是不敢轻易相信,他和拓跋千里交手多次,深知其狡诈无比,仅仅凭几声马叫是无法判定敌军已经断粮,即使真的出现断粮王思雨也不会轻易出战。他深知哀兵必胜的道理,他还在等,等待更能证明断粮的情况生。
禀报将军。都督的紧急军令到来。门外忽然传来士兵地禀报声。
啊王思雨立刻站直身子,连忙令道:快呈上来。
一名士兵快步走进,将一管黑色的鸽信递上,鸽信是撞在细竹管中,依然呈密封状态,只在竹管上刻了细小的王思雨三个字,表示这是给王思雨地急件。他轻轻将竹管掰断。露出里面一卷白色的绢绸,一般而言。鸽信所能容纳的内容不多,在这封张焕写来的密信就很简单,只有八个字,早平河北下淮南。
淮南王思雨一怔,但他立刻便明白过来。这一定是楚家出事了,都督准备动用武力收复淮南,他将密令收起,望着作战沙盘沉思起来,虽然他准备等待回纥人和契丹人生内讧后再大举进攻,但都督来此信,显然是命他立即进攻,结束战事。
沉思了片刻,王思雨当即写了一封短信。吩咐士兵道:立即将此信给贺娄将
永安二年三月二十八日。十万西凉精兵忽然杀向回纥契丹联军的大营,于此同时。在北方战线的贺娄无忌大军也配合王思雨大军,二十余唐军向拓跋千里部起了最后的攻势。
长安,对付地楚家方略还在讨论之中,崔寓建议派使前往淮南与楚家谈判,而裴佑则主张对楚家给予一定地让步,朝廷以书面承诺保证楚家当前的利益,但不管是崔寓还是裴佑,或是其他高官,大家地原则都一致的,不能将江淮一带引入战争,要以和平的方式解决楚家危机。
在三天的会议最后,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张焕终于作出了最后地决定。
一大早,楚潍便离开自己的府第去大明宫朝房,楚潍就是当年崔宁的狂热追求,但其父楚行水不愿成为崔家之犬,便断然拒绝了这门亲事,时隔八年,他早已娶了大唐另一名门太府寺卿房宗偃的女儿为妻,生有一子一女,皆在广陵本宗上楚家私塾,和绝大部分官员一样,楚潍的妻子留在老家照顾子女,而在长安则是两房小妾负责照顾他的起居,楚家在长安的府宅位于西市附近的光德坊,离大明宫较远,故楚家早早便要出门,他上了马车,在十几名侍卫的环卫下,迅向大明宫方向驰去
楚潍当年中状元入职后,一步步升迁,现任少府监少监一职,掌管天下地铸钱大权,不过这几天他心里也颇为烦恼,楚家虽然没有与朝廷公然对抗,但其父却拒不回朝,而且以须疏通河道为由扣下了盐铁监地六百万贯税钱,这无疑是将楚家推到了朝廷的对立面。
父亲倒是为了楚家地利益果断而强硬,但他楚潍怎么办,他还在长安,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若要逃跑且不说能不能跑掉,就算能跑掉,那他这八年来苦苦熬来少监还能保得住吗为此,楚潍食无味寝难眠,不知朝廷会怎样处置他。
马车在坊街里疾奔驰,天色已麻麻亮,大街上已有不少行迹匆匆的起早人,还有一些挑着骆驼担卖早饭的小贩,街上伴随着他们一声声的吆喝:豆腐脑要勿
鸡蛋面肉末面,好吃又便宜
街景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这是一个宁静而祥和的早晨,但楚潍此时已经开始紧张起来,后面有两匹马一直在跟随着他们,他快对方快,他慢对方也慢,显然就是针对他而来,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楚潍紧张地注视着后面的两匹马,不停催促马车快行,已经到了坊门,清晨时分,这里挤满了买菜卖菜之人,忽然,马车嘎然停下。
为何停下来楚潍扭头怒斥车夫,可在他扭头的瞬间,楚潍的脸刷地变得惨白,他从车厢门的缝隙里看见前方站满了军队,剑拔弩张杀气腾腾,黑压压地足有数百人之多。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来了。
你们为何拦我马车楚潍鼓足勇气问道。
没有人回答。
本官是少府监少监,尔等不可无礼
还是没有人回答,数百名士兵冷冷地盯着他。似乎在看一个阶下之囚。
这时,从队伍里走出一名校尉,向楚潍拱拱手道:奉我家都督之命,请楚少监跟我们走一趟。
楚潍哼了一声,冷然道:如果我不跟你们走呢
那校尉脸色一变,他随即一挥手,数百把钢弩平端。冷森森的弩箭对准了楚潍。只要他再胆敢说一个不字,他就将万箭穿心。
楚潍被军队弥漫地杀气震住了。他从士兵们的眼里看到了决断和冷酷,甚至闻到了死亡的气息,良久,他终于无奈地道:好吧我跟你们走就是了,望你们以礼相待。
他话音刚落。立刻从军队后面驶上一辆黑色马车,马车外壳粗糙,甚至看得见里面地一根根铁栅栏,这分明就是个囚笼,又过来两名军人抓住他的胳膊,一把将他强推上车,哐当马车外上了锁,马车调头便走,数百名士兵严密地护卫着马车。迅消失在远方。
楚潍的十几个侍卫都远远站着。自始至终谁也不敢上前,在坊门两边更是挤满了看热闹的民众。大家指指点点,悄悄地议论着。
很快,楚尚书的嫡长子楚家家主继承人堂堂的四品少府监少监被抓走的消息迅传遍了长安城,成为酒楼茶馆议论地热门话题,至于他被抓地原因有各种版本,有人说他利用手中权力私自铸钱贪污了数万贯;也有人翻出老账,说他曾是张焕情敌,现在张焕当权开始算老账了;但真正知道原委的人却不敢吭声,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张焕将如何处置楚家拥兵地问题。
但随着当天下午又生了一连串震动朝野的大事:太府寺卿房宗偃三年前伪造账目而被抓刑部侍郎柳之涣三天未准时上朝被免职江淮转运使洪亮漕运损耗过多,有贪污嫌疑而被革职查办,三名朝廷重臣几乎同时或被抓被免,他们可都是楚行水的心腹,和楚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此,朝廷与楚家交恶的传闻终于被证实了,而且张焕这一连串地举动也充分表明了他解决楚家问题的强硬态度,无论是谁,在涉及事关原则的问题上,他绝不会有丝毫让步。朝中出了大事,无论是皇城还是大明宫,各官署中的官员都已无半点处理公务的气氛,许多官员都茫然一天地坐在那里,各自想着心事,尤其是太府寺和刑部更是人心惶惶,不知这把杀楚之刀何时劈到自己头上。
好容易挨到下朝时间,官员们纷纷收拾桌案回府,不少人写了便条,偷偷塞给关系交好的同僚,约好晚上在府中吃饭,毕竟很多话只能私下里商谈。
和众人一样,礼部侍郎李平也默默收拾了文书,准备回府,走出礼部大门时,远远地有几名高官叫他,李侍郎,我们要去平康坊小饮几杯,一起去吧
李平拱拱手歉然道:家父病重,我无心饮酒,下次吧
对方哦了一声,便不再勉强,几辆马车先后快离开,李平低声叹了口气,便也坐上自己的马车,吩咐车夫道:回府吧马车启动,在十几名侍卫的护送下向朱雀门方向驰去。
马车中,李平的心情十分沉重,他拉下了车帘,闭目一言不,李平就是太后党第一权臣李勉地长子,虽然李勉称病至今没有上朝,但李平却知道父亲并没有死心,从段秀实经常夜里来悄悄拜访便可知道,父亲还在等待机会。
李平当然也知道父亲是为什么不死心,现在住在太极宫地小皇帝就是二弟的幼子,如果张焕上位,他必然会举起屠刀以斩草除根,从今天生地事情就可以看出张焕的手腕,楚家是他的母舅,楚潍是他的嫡亲表弟。楚家自始至终都支持他掌权,而房宗偃也曾劝说其他官员投靠张党,可就是这样。当楚家不肯弃兵时,张焕就毫不犹豫地拿楚家开刀,甚至连谈判的余地都不给,今天下午,他还听到一个小道消息,张焕极可能要杀楚潍以示对楚家地严重警告,消息是从兵部传来。应该是真的。这就是李平心情沉重的原因。
张焕对自己人都如此冷酷无情,那他们李家事败后又会是什么下场。李平简直不敢想下去了,他既恨父亲地顽固愚蠢不识时务,又恨崔小芙拖他家下水安个劳什子皇帝,现在成为了害死他们一家的祸根,怎么办是劝说父亲主动向张焕投降。还是辞官回乡做一个富家翁,这两条路不管是哪一条都能保住家人的性命,他的儿子和妻女。
李平一路心乱如麻,这时,马车驶进了安仁坊,进坊不到一里就是李勉的府第,老远,李平便拉开了车帘,果然。在府门的对面停着一辆马车。李平不由心中大恨,这是段秀实的马车。甚至白天就来了,这么明目张胆,他以为别人都是蠢货吗从后门进府李平沉着脸吩咐道,他可不想掺和进父亲和段秀实毫无意义地密谋中,以为楚家出事他们就有机会了吗
马车转了一弯,向后门驶去。
正如李平所想,段秀实在白天便匆匆来拜访李勉确实是和楚家有关,段秀实原本地计划是上书太后,以皇帝年幼无法主事为由另立成年新皇,以堵住张焕篡位之路,不料张焕竟下手果断,将崔小芙迁到太极宫,并与外界隔绝,使他投书无门,他又找到李伸兄弟,希望他们能出面召集皇室商议立新皇一事,但李伸兄弟却很委婉地告诉他,大唐皇室中恐怕除了他们几个外,其余之人都希望雍王登位,段秀实也意识到自己地想法幼稚了,他着实消沉了一段时间,就在他准备返回西受降城之极,却忽然传来了楚家和朝廷交恶的消息。
段秀实立刻意识到,或许这就是一个机会,等不到天黑他便急不可耐地赶来找到李勉。
和段秀实地心急略有不同,李勉对楚家事件还是抱着谨慎的态度,他并不认为楚家与朝廷交恶,他们就会有什么机会,相反,张焕会通过这件事凝聚群臣的忠诚度,他甚至认为这是张焕登基的一次契机,灭掉楚家,也就是警告天下所有的世家,将不会有任何势力能够阻挡他登位,所以,李勉这一次是真地病倒了。成公兄,你总是怀疑张焕的身份,其实从他母亲和当年豫太子的关系来看,我倒认为他真是李氏皇族,这些日子多谢你的支持,不过我已经打算放弃了,成公兄也早日回去吧在长安呆的时间太长,会引起他的怀疑。
李勉说得很吃力,巨大的压力使他的病势颇为沉重,段秀实一阵沉默,半晌他才缓缓道:名不正言不顺,最后带来的必然就是杀戮,他若登基太后必会被他所杀,作为臣子我当尽自己地一份力,至于成功与否,那是由老天来决定,李兄如果真要放弃,那我也无话可说。
说罢,他站起来行一礼道:段秀实告辞了。
他刚走到门口,李勉却笑着叫住了他,我只是在试探成公兄地决心,请回
段秀实蓦然转身,李兄难道也是不肯放弃吗
李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我能还有选择吗
他慢慢坐起,不急不缓道: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挽回局势。
段秀实大喜,连忙问道:请李兄详说
李勉摆摆手请他坐下,他沉思了片刻后便问道:成公兄这次回京带来了多少人
带来八百人护卫。
段秀实说到这,他忽然明报白了李勉的意思,犹豫道:只是这样做地后果,恐怕会天下引大乱。
对我们没有什么后果,后果都在楚行水的身上。李勉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若成公不想参与,我绝不勉强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李勉决定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