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云卿猛地回头,只见后面竟出现了两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一左一右,脸上都蒙着黑巾,眼睛里流露出柔和的神色
正是他们眼中的柔和,使得心中惊惧不已的黄云卿很快便平静下来,他沉声问道:你们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其中一人拱拱手,很客气地说道:抱歉,黄先生,我们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很快便知道。
另一人却取出一块黑巾道:按照规定,我们不能让黄先生知道线路,一般可有两个选择,一是被我们打晕过去,二是把眼睛蒙住,黄先生可二选一。
嗯此事让我想一想。黄云卿一边敷衍,却趁他们不备,猛地开门要跳车,不料车门却纹丝不动,他又到对面车门推了推,一样地被反锁了。
两名黑衣人一言不也一动不动,似乎对他这种反应已经司空见惯,黄云卿终于怒了,他拼命踢打车门,大声吼叫道:放我出去,你们这帮绑匪无赖快放我出去。
马车却转了一个弯,驶进一条僻静的小道,停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黄云卿终于有些累了,他无奈地半躺在车榻上,随手取过黑巾把眼睛蒙住,冷冷道:你们在后面给我打结吧
一名黑衣人帮他在后脑打了一个结,马车又再次启动,向东市方向驰去,最后进了东市,停在了吴珠越宝饰行的后门处。
两个人黑衣人一左一右将他架下马车。带进了屋内,蒙眼的黑巾被取掉了,房间里很暗,光线微弱。黄云卿揉了揉眼睛。渐渐适应了这里的昏暗。只见房间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橱一几,还有两张木榻,贴墙站着七八个男子,清一色的身材魁梧,腰挎长刀背挺得笔直,就象是军人一般。
在对面地木榻上坐着一人,戴着一个青铜面具,面目十分狰狞,但她身材柔美。脖子上的肌肤晶莹,看得出是个年轻的女子。
黄先生请坐那女子声音轻柔,让人不敢相信她会是绑架自己的主谋,她见黄云卿坐了,又微微笑道:一路而来,黄先生没受委屈吧
黄云卿狠狠地瞪了两个绑架他地黑衣人一眼,嘴上却赌气似地道:还好吧都挺客气地。
不用说。对面的女子就是李翻云了,她现在是西凉军内务府的府正,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秘密特务头子,负责暗杀情报安全监视等等机密要事,刚成立没几天,现在手下约五百余人。除了胡掌柜手下那些人。还从军队中抽了不少人,回到陇右后将扩大到三千人。不仅统管各地的情报机构,还要成立一支两千人的内务军,相当于现在的宪兵。
李翻云没有让张焕失望,她上台仅两天,便将目标对准了洛王李俅,她的目光独到,不去打李俅身边重要官员的主意,而是寻找一些职位不高,却又能接触到核心情报之人,李俅的账房和文书黄云卿,便是她看中地前两个目标,从他们这里,她能知道很多有用的情报。
李翻云见他象个孩子似的赌气,心地倒还善良,她轻轻点了点头,便笑道:黄先生,我也不瞒你,我们是陇右张尚书的人,希望你将来和我们合作,尽你的能力给我们一些情报,当然作为回报,我们也不会亏待于你。
张焕黄云卿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已经卷进了张焕与崔太后的权力斗争,李俅是崔小芙的急先锋,他们竟想到了从自己入手。
黄云卿一阵害怕,他只想平平淡淡地过日子,绝不想卷进什么党争,沉默半晌,他忽然问道:假如我不干呢
很简单,我会立即杀了你,将你埋尸后院。李翻云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但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半点生机。
你父亲叫黄崇,他的身体不好,前年六月中过风,昏迷了两天才醒来,医生再三关照他切忌不可吃火毒之物,你的儿子叫黄明明,今年四岁另两个月,他尤其喜欢吃鸡爪,你娘子每天上午都要去秦记饭铺给他买两个鸡爪回来
李翻云说得很平淡,但汗珠已经从黄云卿的额头上滚落下来,对方抓住了他的要害,那就是他的父亲和儿子。
当然,我并不会让你做为难之事,也不会打扰你家人地生活,我只希望你提供一些你认为重要地情报。
黄云卿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矛盾,他嘴唇哆嗦着问道:你们当真不会让我做为难之事么
李翻云慢慢走到他身边,坦诚地对他道:不会,你的身份我们很清楚,你也做不了什么大事,只要把你份内地情报告诉我们就行,毕竟我们不是朱那等残暴之人。
李翻云这最后一句话让黄云卿终于软了下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答应你们,不过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你们不要骚扰我的家人。
李翻云笑了,黄先生是知书达理之人,好我们不会为难你的家人,将来有一天,你或许会庆幸为张尚书做事。
这时,立刻上来一人,将一份效忠书放在黄云卿面前,李翻云笑道:例行公事,请黄先生摁下手印。
黄云卿手颤抖着,用拇指蘸了一点红泥,在效忠书上重重地摁下了自己的手印,他知道,自己将来的生活就将由此而改变了。
李翻云将效忠书收了,对门口两个黑衣人道:把黄先生送回去,不可怠慢了。
黄云卿走到门前,他迟疑一下,便回头对李翻云道:我先告诉你一件事吧李俅已经三年没有组织皇族祭祀宗庙了。按照大唐内典,宗正寺卿两年不祭宗庙,当革职罢黜
黄昏时分,数百名亲兵护卫着张焕的马车来到了宣阳坊崔圆的府门外。崔圆在新年过后便回了山东。就在襄阳战役结束后。他又一次悄然无声地返回了长安,昨天刚到,一早他就派人给张焕送去了一封信
拜访崔圆是张焕这次回长安的一个主要目的之一,他希望眼光老辣地前相国能给自己指点迷津,如何破当前这个僵局
马车停了下来,门房立刻跑进去给老爷送信,已经得到过崔圆的允许,张焕直接进了府门,向崔圆的书房走去,走到半路便遇到了前来接引他的管家。姑爷请随我来
走进崔圆地书房,只见崔圆正盖着毛毯坐在软垫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几个月不见,感觉他地精神倒比上次好了很多。
他上前深施一礼,张焕参见崔阁老
坐下吧崔圆摆了摆手笑道:下次要记住了,要坐下施礼。我地脖子可仰望得酸
是张焕跪坐下来,对他笑道:阁老的精神很好,让人振奋。
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你干掉了朱,又重挫崔庆功,不仅替我出了一口恶气,而且也减轻了我所犯的罪孽。
说到这。崔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应该知道。若崔庆功涂炭天下苍生,那我也只能自裁向天下人谢罪。
张焕沉默片刻。便道:崔庆功之祸确实起于阁老,但并不因为他是阁老的亲弟。
崔圆一怔,贤婿不妨说说清楚,我年老愚钝,有些听不明白。
很简单,无论是崔庆功还是朱还是李正己,甚至包括我,其实都是世家朝政的产物,如果不是因为各大世家拥兵自重,地方军阀怎么会产生正是朝廷对世家军队失去控制,才会出现一旦大将出轨,便是天大的事件,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说到这,张焕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就象崔庆功,他和他的手下大将早已掌握了十几万大军,名义上是崔家之军,其实不然,如果朝廷能控制世家的军队,就绝不可能任其展,至少在他们还弱小的时候便可以下手清理,即使那时他们叛乱,也不会象现在这般惨烈,且难以解决。
崔圆半晌没有说话,良久,他幽幽地问道:那安禄山史思明之流不也是坐大地军阀吗那时可没有什么世家拥兵之说,这又怎么解释呢
张焕缓缓地摇了摇头道:阁老又何必偷梁换柱,安禄山史思明之所以能反,是因为开元天宝年间土地过于兼并,导致府兵败坏,朝廷又无力养兵,只能眼睁睁看着安禄山坐大,但回纥南侵却使得安禄山余孽被消灭,这时,大唐人口稀少,富户豪强几乎消亡殆尽,大部分土地都是无主之地,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重建府兵,恢复唐初的均田制,可惜世家横生而出,不仅占据了大量土地,还拥军自重,再次纵容宗室皇族兼并土地,使得大唐走回正轨的机会被白白浪费了。
崔圆虽然这些年一直在自省,但张焕的话实在令他感到刺耳,他一摆手打断张焕的话道:可是老夫为相十年,鼓励农商,大唐的元气渐渐恢复,米价跌到三十文一斗,这也是世家朝政的结果,内阁共同协商军国大事,避免了一人独裁可能地失误,这些,难道都不值一提吗
张焕似乎并没有考虑崔圆的感受,他直言不讳地反驳道:阁老之言过于片面,大唐元气恢复并不在世家制本身,而是因为民心久乱思定,朝廷顺势而为所致,我也承认,任何制度之初,都有可取的一面,所表现出来的势态也大多是积极而有作为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黑暗的一面也在悄悄滋长,且看现在,也只仅仅过去二十年,世家朝政便开始走向衰败,而由它所引地军阀割据地后果开始显现出来,倘若我们不加扭转这种局面,最后会演变成为什么样子呢阁老可想过吗
这
崔圆有些哑口无言了,今天军阀割据的局面,确实是当年他们七大世家决定实施世家朝政时所想不到地,当初大家都以为以家族控制军队,以内阁控制家族,是不会导致安史之乱的重演,可事实上,崔家冒出个崔庆功杨家冒出个朱裴家也冒出个李正己,这是谁也想不到的,时间才仅仅过去了十几年。
张焕也轻轻叹了口气,放缓的语气徐徐道:如果不消除军阀割据之根,重新实行朝廷中央集权,如果任由现在的事态展而不管,迟早有一天,大唐又会分裂成十几个小国,再引来胡人北顾,契丹党项回纥吐蕃一齐对我中原虎视眈眈,我汉人王朝又将重蹈魏晋之悲剧,若有杨坚那样的汉人英雄出,或许还能建立新朝,否则,草原胡人一旦壮大,我中原将面临灭顶之灾,万里河山皆为胡人的牧场,千万子女将为胡人的牛羊。
张焕的一席话使崔圆悚然动容,这些也是他曾想到过,却不肯承认它会生,今天从张焕的口里说出来,竟使崔圆有种当头棒喝之感。
这时,张焕站了起来,向崔圆深深地施了一礼道:阁老,我相信你的本意是想让大唐强盛,是希望内阁的共同协商来避免君王的独裁,我理解,高祖皇帝太宗皇帝所定下种种台省制度也是希望君权相权能协调平衡,可现在的大唐已近一盘散沙,若没有强有力的当权约束,我大唐的复兴也就成为一句空谈,阁老,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说完,张焕慢慢地跪了下来,他低着头一言不,崔圆忽然感觉到眼睛里一阵酸楚,他趁张焕不注意,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泪水,笑了笑道:我不是已经在帮你了吗崔寓让出兵部侍郎,可就是我的劝说啊再,我从山东赶回,其实也就是想为你指点一下迷津。
请阁老直言,张焕确实难以破眼前这个局。
崔圆心中不由一阵苦笑,当年他是极力否认张焕的真实身份,而现在却又反转过来,为张焕出谋划策,要重新恢复身份,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的奇妙莫过于此。
他凝视着张焕,轻轻捋着花白稀疏的胡子,眯起的三角眼中闪烁着一种老谋深算的光芒,关键是豫太子,现在宗庙里并无他的大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