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全从寿康宫回来,苍老的眉眼间多了几丝担忧。此时风城启难还在勤政殿议事,宫门紧闭,他只能在外面等着。一旁的小太监见他回来,躬了身子道:"仇公公,王上中途传了次茶,奴才给送进去了,王上没问话。"
"嗯,咱家知道了。"仇全将拂尘换了手,挥手让小太监退下,自己在翔龙殿门口徘徊。袖袋里的东西沉甸甸的,压得他的心也有些沉重。
守天从宫殿一侧转来,手里握着一只雪白的鸽子,神色古怪。见殿门还是紧闭的,守天便走到仇全面前,皱眉道:"公公,王上还没议完事么?"
仇全摇头,看着他手里的鸽子,好奇地问:"你拿这东西给王上做甚?"
守天低头看了看,问道:"公公可认得这鸽子?"
"后宫里养宠物的主子多了去了,养鸽子的也不少,咱家自然是记不得那么多的。"仇全细细看了那鸽子一眼,摇头道:"还真不识得。"
殿门突然开了,几位重臣走了出来。仇全见状,捂了捂袖袋,同守天一道进了勤政殿。
风城启难正靠在龙椅上想什么,见仇全和守天一起进来,便道:"你们来得正好。仇全,传旨下去,孤要接待北国来的使臣,后日在余音阁宴请北国太子,后宫妃位以上的嫔妃皆可出席。"
仇全躬身应是,守天对风城启难行礼道:"禀王上,微臣今日收到守卫来报,说是有人私放了鸽子。臣特意去看了,却不知是哪宫娘娘的鸽子,因此拿了一只来禀明王上。"
"鸽子?"风城启难疑惑地扫了一眼呈上来的鸽子,瞳孔突然一缩。那鸽子通体雪白,爪尖却有淡淡的金色,分明是不周山伏羲宫的信鸽。而当初,那小女人还得意地拿了给他看,说独孤紫袭并非他想的那么无情。
左楚歌放了信鸽出去?风城启难猛地站起,走到守天面前问:"一共得了多少鸽子?"
"回王上,九只。"
风城启难松了口气,却又皱了眉,道:"守幽现在在何处?"
仇全道:"宫里别的地方也不好,奴才让守幽和不语都回凤鸣宫守宫了。"
风城启难微微一愣,却没多说什么,只道:"将守幽带来,孤有话要问她。"
"是。"
看着门外的守天,守幽微微平复了呼吸,出门道:"何事?"
守天看了守幽半晌,后者表情浅浅淡淡,没有丝毫破绽。到底是共事多年的人,守天知道守幽的脾性,便也不问她其他,只道:"王上有话要问你,随我走罢。"
守幽点头,两人朝勤政殿而去。守幽和守天都是会武的,脚程自然很快,不一会儿便到了。守天看着微微喘气的守幽道:"在她身边几年,你功夫退步不少。"
守幽只淡淡一笑,不作辩解。
风城启难看着下面跪着的守幽,冷声问:"那鸽子是谁放的?"
守幽行了礼,不慌不忙地回答:"禀王上,那鸽子是奴婢的前主子让放的,说是她没法照顾了,放出牢笼倒也是好的。鸟还有翅膀,可以飞,总比人少些无奈。"
风城启难眼眸幽黑,抿了唇没有说话,半晌才道:"你家前主子可还说了什么?"
守幽微微叹息,将楚歌的话原原本本地奉上:"她说,今生是定不能再做我们的主子了,只愿我们满岁后可以出宫,莫在这宫里苍老了年华。寻得寻常人家过一生,也好过..."
在这世上最繁华的地方挣扎。
风城启难沉默,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颤动,许久,终于道:"你退下罢,孤乏了。"
守幽恭恭敬敬地朝风城启难叩了两个头,然后起身,慢慢地退出了翔龙殿。朱红的雕花门在身后合拢,守幽小心地松了口气,赶紧回凤鸣宫。
一切如娘娘所料,在后宫里放鸽子,必然是会被发现的,况且九只白鸽,王上知道得清清楚楚。一旦少了,王上必会知道主子联系了伏羲宫,有离宫之意。戒心一起,无论如何也是再也逃不出去了。
所以守幽去凤鸣宫的小厨房偷换了一只普通的鸽子,而将信鸽偷偷送出宫外放了。八只信鸽里,不知不觉混入一只普通鸽子,她们将九只一起放飞,就算被捕,王上也不至于一一去看。如果被拿去的是普通鸽子,王上自然想不到伏羲宫的信鸽。如若拿去的是信鸽,王上必会问有几只,侍卫答九只,便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了。
他日王上再想起鸽子,那九只鸽子也一定被一起处理掉了,没有任何的把柄和错漏。
娘娘是极聪明的,算好了侍卫捕到鸽子拿给王上与她将偷换的鸽子拿到宫禁边墙处去放的时间差。她会轻功,稍微快一点,自然是能赶上守天来带她问话的。事实也的确赶上了。不过她轻功使用得多了,气息不稳,守天那么敏感的人,一定发现得了。她只能和守天再用轻功赶到翔龙殿,来掩饰她不稳的气息。
娘娘,守幽做好了您吩咐的事,现在,就请您,再多坚持一阵。
浣衣局。
洗衣的水是井水,这样的天气里冰得刺骨。楚歌的双手已是通红,却还笨拙地拿起一件宫妃的裙子,用皂角细细洗着。腹部隐隐作痛,楚歌想,她每次的月信来时都很疼,算算日子,也是该来的时候了。这样冷的水,她是注定要疼个死去活来了。
浣衣局的宫女统一穿了粉色的窄袖裙,裙摆不是很大,腰间还有带子是专门在洗衣时用来系裙脚的。虽然不好看,但倒是方便。
已经洗了很久的衣服了,手酸得快抬不起来。楚歌的动作慢了下来,突然,腹部一抽,让她皱紧了眉。
怕不是,月信突然来了罢?
迟疑间,一声鞭响在身后响起,李嬷嬷的声音恶狠狠地传来:"发什么呆!想偷懒是不是?赶紧干活,不然我这鞭子可不知道你以前是什么娘娘,也断不会怜香惜玉!"
楚歌应了一声,又拿起衣裳继续洗。到浣衣局两天了,她的手已经再没有最初的光滑白皙。还记得谁曾经吻过她的每一个手指,对她道:"歌儿,你手很笨,但是却出奇的美。我想想,不若哪天赐你一双护手的丝套,别不小心划伤了,倒可惜。"
也曾经,他将她的手狠狠打开,护了他的珍宝在怀里,怒道:"谁允你碰她!"
楚歌低低地笑了一声,麻木的双手使了劲儿地揉着衣服。她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已经送了信给独孤紫袭,她是要走的了。既然他大业已成,既然他不再需要她,既然他始终不能只把她一人放心里。
那么,走了,便走了罢,他也不会怎的难过。也许难过了,倒也还能记得她。
宫女们各自洗着衣服,只有太监打水的木桶碰撞之声、宫女们洗衣的水声和李嬷嬷偶尔的怒喝声,除此之外,再没别的。
风城启月隐在角落,看着不远处那个背对着他,吃力地洗着衣服的女子,心里满满的都是怒气和心疼。楚歌,那么美丽倔强的女子,皇兄当真舍得如此对她。倒不如带她远离了这后宫!既然皇兄不再爱她,那为何他还要让楚歌继续留在这吃人的地方?
他心里也许是有悔的。生在帝王家,他没有凤盛骆的坦率和不顾一切,她又是皇兄的妃子。本以为,若是皇兄能一生待她好,他静静守着她也就罢了。可如今这局面,他还顾虑什么?
正想着,远处突然有人群接近。风城启月皱眉,隐了气息,朝门口看去。
明黄的幡帐,有女子轻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风城启月挑眉,更加屏了气息,藏得严严实实。
风城启难携着容答应,从浣衣局外的宫道路过。不久前被贬的容答应连月子都未过完,便着紧地四处活动了。不知使了什么方法,忙于政事的帝王竟允了出来陪她走走。一瞬间宫闱哗然,竟不知是不是这容答应又要夺得恩宠了。
外面阵势大了,李嬷嬷连忙放下鞭子,带了几个管事嬷嬷朝门口的方向跪了。其余的宫女都赶紧停下手中的活儿,跪在原地,头朝门口。
楚歌的动作顿了顿,僵硬地放下了在洗的衣裳,慢慢地朝门口跪下。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风城启难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眉头紧皱,似是极不情愿来这低贱的地方。身旁的容答应停了下来,撒娇似的扯了风城启难的袖子道:"服侍嫔妾的人少,左右不过画屏和几个小丫头,恰好前些日子洗了一些衣裳,不如王上便赐个体恤,让几个小丫头顺便把衣裳领回去,也省得再跑。"
风城启难脸色不太好看,轻轻挥开容答应的手,道:"容儿还真是大胆,竟要孤来陪你取衣裳,倒是孤太宠着你了。"
容答应一怔,眼泪便连珠儿似的往下掉,委屈地绞了手帕道:"嫔妾...嫔妾知错了,王上勿怒,嫔妾不取..."
"罢了。"风城启难打断容答应的话,沉声道:"你取便取了去,总归孤欠着你的情,前些日子不该迁怒你。"
容答应欢欣地朝帝王一福,刚流了泪的脸儿上又笑开了,倒显得天真,转身便去吩咐画屏。画屏得了主子命令,便朝浣衣局里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