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红绸高挂的闺房里,一身织锦绣裙的左夫人正拿了红木的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妆台前坐着的女子的乌发。铜镜模糊,却依旧映出了那女子绝色的容颜。当真是雪莲不足以喻其清,芙蓉不足以喻其娇。眉若远山,唇如涂丹,犹是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令人一见心动。
楚歌看着镜子里那倾城的容颜,不禁低笑了一声。她向来是不在意皮相的,如今却因为这容貌而被父亲选中,要送入宫里。
她是左府的三小姐,是丞相左天清纳的一个歌姬生的女儿。也就因着生母身份低微,她向来是不受父亲宠爱的,甚至每年也只有在年夜宴的时候,可以见左天清一面。五岁以前,她在这相府的地位连庶二小姐左慕雪的丫鬟也不如。
她的生母身子弱,在她五岁那年得了场大病便去了。左夫人是良善之人,又是左天清的原配,虽然不得宠,说话倒也是有份量的。知她一向乖巧懂事,便问了左天清的意思,将她接到主院来养了。
要说楚歌最感激的人,也只有左夫人了。左夫人是左家长子左祁良的生母,不过左祁良一直在边关戍守,所以左夫人身边倒没什么寄托。自楚歌来了之后,左夫人似也开心了许多,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吃穿用度,虽不能与嫡女相同,但也比她以前好了太多。
也就是她生母病逝的那一年,大燕先王驾崩,年仅八岁的新王风城启难登基,皇后徐氏升为太后。因着左天清是两朝重臣,又握了兵权在手,先王一纸诏书,命丞相左天清辅佐新主,匡扶燕朝。
而如今,王上已经过了束发之龄,理当册立后宫位重的嫔妃。左天清看着羽翼渐丰的帝王,冷笑一声,在朝上阻了帝王想立上官家的大小姐为后的意思,声称家有女儿倾慕王上多年,求王上成全。他不为女儿求皇后一位,只是皇后的位子,一定得是名门望族家的嫡女。
上官家是左天清的眼中钉,自然已经不属于所谓的名门望族之列。
年轻的帝王倒未表露什么情绪,只走下龙位,轻轻扶起跪在地上的左相,笑道:"左相一向忠心耿耿,孤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左家的女儿。五月初八是极好的日子,孤便传旨,以贵妃之礼迎左家小姐入宫。可好?"
"臣惶恐。"左天清朝风城启难行礼,倒像是真的惊吓了,正声道:"自古女子入宫都是从四品以下开始的,小女何德何能让王上赐这样天大的恩赐,请王上收回成命,赐小女从四品婉仪即可。"
帝王笑道:"是孤考虑不周了,那便按丞相说的办罢。仇全去拟旨便是。"
"谢主隆恩。"左天清朝风城启难躬身行礼,眼眸里却是一片暗潮。
少年帝王得体地笑着,回到了龙位之上,慢慢地坐下。宽大的袖袍之下,手指却节节泛白。
朝臣纷纷恭贺着,却无一人指责左天清这样嚣张的行径。
帝王毕竟太年轻了。
左天清这样的做法不过是在风城启难的后宫安一枚钉子,他怕有一天待这少年之王羽翼丰满了,会脱离他的掌控。
而在左府的两个庶女之中,左天清选择了左楚歌。
他看人是极准的,这个被他忽视的女儿,比起左慕雪的骄纵,她更能担当大任。而且左楚歌充分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生得确实倾国倾城。虽然不一定能抓住帝王的心,但若能稍加迷惑,自然也就不错了。
但是他并不需要左楚歌为他打探什么,他不过是用她做个幌子,掩饰他在宫里的其他眼线罢了。
所以五月初八这一天,晴空万里,楚歌穿上了浅红的宫装,由左夫人为她梳头。
嫁与帝王,自然不是个好去处,宫墙巍峨,有多少女子在里面耗尽了一生。但凡爱惜子女的父母,哪个愿意将女儿往里面推。
楚歌看着镜里挽好的头发,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她不能怨,不能不肯,左夫人待她不薄,她不能连累了她。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耳际,楚歌微愣,抬头看向镜子里的左夫人。
左夫人赶紧拿帕子擦了泪,笑道:"本是大喜的日子,我不该这般晦气的。"
"娘亲..."楚歌看着左夫人,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道:"女儿以后若是有能力了,必回来见您。"
左夫人点头,用力握住了楚歌的手。屋里有宫里来的几位嬷嬷和命妇,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唤来留岁,将一个漆木雕花的盒子递给楚歌,道:"这是娘以前的陪嫁之物,现在与你,一定要谨慎持恭,不得半分漏失。"
"女儿明白,多谢娘亲。"楚歌接过盒子,紧紧按在怀里,正打算出去,却听得教礼嬷嬷轻咳了一声,道:"小主,入宫之时,手上除了苹果,其他的当是不应拿的。"
楚歌一怔,继而将盒子递给了陪嫁丫鬟不语,转身朝教礼嬷嬷福身道:"多谢嬷嬷提醒。"
左夫人看着楚歌,终于微微放了些心,一路将她送至门口。看着她上了轿辇,慢慢地朝皇宫而去,方才肆意地流了满面的泪。
女子一生,大多是如此的身不由己。那深深的宫墙将会囚了歌儿一生,她却无力阻止,只愿歌儿以后在宫里安稳一些,平安到老,也就罢了。
启王八年,新王册立方家嫡女方锦绣为后,册立左家庶女左楚歌为从四品婉仪,册立李家嫡女李环霜为从六品婕妤,册立冯家庶女冯婉婷为从六品婕妤。另从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家中各择一名女子,充为正七品良仪。至此,除了原来后宫之中有的七品以下的妃嫔,后宫之中,又多了十余名女子。
十里红妆,迎的是当朝国母方锦绣。楚歌坐在轿中,从皇宫一侧的贞德门进了去。外面的热闹,倒真与她关系不大。她虽自小在丞相府之中,从来未曾出去过,倒也不是对天下之事一无所知。
从相府众人的言语中,她知晓当今圣上与左天清的关系,也经由教书先生,明白了天下形势。教书先生是左夫人请来的隐士,文通古今,才绝天下。曾也对当时只有七岁的她道:"小姐真可惜了身为女儿身。"
楚歌看着手中的苹果,淡淡一笑。是的,若她身为男儿,便不会这般的身不由己,至少她可以谋于朝野,或隐于尘世。也好过在那宫墙之中寂寂一生。
不过后来楚歌知道了,后宫也是一个需要智谋的地方,而先生当时并没有告诉她这一点。
据说她得了帝王格外的恩宠,以从四品婉仪之位,居了富丽堂皇的凤鸣宫。行了册封礼之后,便有人带了不语去细细教导,又有内务府的人送来各种东西,甚至到最后,帝王身边的太监总管仇全还亲自送了赏赐来。
楚歌有礼地一一谢过,没有什么架子,却也是温恭大方,不会让人轻看了去。
仇全看了这位小主一会儿,行了礼退下了。各宫送来的贺礼静静地放在厅堂之中,楚歌命一干宫女退下,让不语关上了寝殿的门,这才终于放松了下来,倚在椅子上,疲惫地闭了闭眼。
"小姐,您的恩宠似乎格外优渥啊,连一同新婚的皇后娘娘也抽空送了礼来。"不语看着地上的贺礼,低笑道。
楚歌睁开了眼,看了不语一眼,无奈地道:"过来。"
不语兴奋地将头凑去:"怎么?"
一只素手轻捏作了拳,虽然收了力道,却也狠狠地落在额上。不语哀呼一声,捂着额头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家小姐。那眼神儿,当真无辜极了。
"我就知道不该带你进宫的,你这性子,哪里教得好。"楚歌看着不语摇头道:"宫里的恩宠,哪一个真的长久了?莫以一时恩宠蒙了心,我不是教过你了么?"
不语一怔,随即跪在了楚歌面前,正色道:"奴婢以后定不再犯。"
"罢了,起来。"楚歌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懒声道:"今日是王上皇后大婚,自然是不会有人过来的,你且去休息罢,明日早起去朝阳宫请安。"
"奴婢遵命。"不语起身,将床细细铺好,又寻了两个软枕放在床沿上,方才退了下去。
楚歌自己脱了衣裳,卸了那没人看的繁复妆容,躺上床去睡了。只是闭眼良久,却始终没能入眠。
以后,这便是她该生存的地方了。在相府她见识过了二姨娘的狠厉手段,也知晓各门各院之间的争斗。一家之中已厉害至此,何况这天子的后院呢。
楚歌隐隐有一种直觉,如今她身处的繁华,全是帝王对丞相表现倚重的一种形势罢了。她虽未曾见过那风城启难,却知,此人必不会长久甘愿王权被压。而待这少年帝王真正掌权之时,只怕左家的结局,便绝不会好了去。
身上突然一寒,楚歌拥紧了被子。他不甘愿,她又何尝甘愿沦为他们之间的牺牲品。在这后宫,她断然不会轻易丢了性命去。相反,终有一日,她必将远离这是非地,得到她想要的生活。
没错,这一直是她的愿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