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贤烶点点头,但没说什么,只是等着他之后的话。蓝珍苦笑一声,缓缓道来。
“殿下,你应当还记得就是两年前的时候,建业十三年年底从拂菻来了几个国家的使者向大明朝贡,建业十四年正月初一陛下接见了他们之事?”蓝珍说道。
“这事我确实听说了,不过这和皇兄在印度设立总督府管辖土地百姓有何干系?拂菻在哪我也知晓,离着印度八竿子打不着。”朱贤烶说道。刚才那么多人在,商议的还是事关他们藩王的大事,他与朱高煦就不敢较为随意的称呼允熥,只能称呼陛下;现下只有他与蓝珍两个人,朱贤烶也就称呼为皇兄。
“拂菻确实距离印度极远,本不不会与印度有关联。但当日拂菻来的几个国家使者所商议之事,却与印度有了关系。”蓝珍又道。
“什么关系?莫非拂菻人图谋印度?不对,不对他们的国家离着印度太远了,不论从哪儿想要进兵印度都会经过他国之土,可图谋不了印度。”朱贤烶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对蓝珍说道。
“拂菻人确实有所图谋,但图谋的并不是印度。”蓝珍不等朱贤烶再次出言打断,继续说道:“拂菻人图谋的是埃及。”
“埃及?”朱贤烶想了想,才想起来这个地方。“埃及的地理位置确实非常要紧,据说其正好位于从拂菻前往大明的海上咽喉要地,就凭过路的商税就已经富得流油了。这一地又离着拂菻十分近,拂菻人图谋埃及也正常。但这与大明有何干系?与印度有何干系?莫非,”朱贤烶忽然想到什么。“皇兄约定与拂菻人共谋埃及?”
“殿下聪慧!”蓝珍说道:“埃及这个十分关键之地,陛下也有心夺之。但这一地离着大明太远,所以陛下与拂菻的卡斯蒂利亚合谋夺取。陛下将派出一位皇子与卡斯蒂利亚的公主成婚,共同统治埃及。从埃及向东这一一条水路,以后也将由大明控制。但从中原,哪怕从南洋前往埃及都太远了,可不方便。正好印度距离埃及较近,又十分富庶,所以陛下决定以印度为远征埃及之兵的出发地。”
“所以陛下要在印度设立总督府统辖百姓,而非全部分封给王爷。殿下您也是藩王,若是有大军过境,让你无偿供应大军开销你可愿意?想必殿下是不愿的,少不得与朝廷扯皮。既然如此,为了大军远征埃及更加方便,设立总督府统辖百姓。陛下还说过,等控制了埃及,若是总督府治理百姓治理不好,就再撤销了,加封藩王。”
“原来如此。我说呢,皇兄怎么一改往日的国策,原来是这样的目的。”朱贤烶又有些感慨的说道:“远征埃及,皇兄的野心真是太大了,东面还不断向汉洲大陆遣送百姓,北面加封了安王、永王等王爷,南洋又有我们,又占了印度,这已经是极大的地方了,竟然还要图谋埃及。实在是常人所不能及。”
“陛下当然是常人不能及的。”蓝珍说道。
“你说得对,是我错了。”朱贤烶笑道:“既然疑惑已经解了,我就不到绕蓝将军了。回去过年了。我再向蓝将军拜个早年,祝蓝将军公侯万代!”
“多谢殿下。下官也祝殿下福泽绵长。”蓝珍道。
“福泽绵长么?”听到这话,朱贤烶的神色却又暗淡下来。他现在还没有儿子,将来也未必会有儿子了,如何福泽绵长。但他也知道蓝珍不是故意刺他,这样嘀咕一句就又在脸上堆起笑容来,与蓝珍说笑几句离开帐篷。
等他走了,蓝珍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说道:“真是只顾着琢磨如何让殿下相信在印度设立总督府是为了远征埃及,就忘了其他了。好在殿下未发作。”他在‘福泽绵长’这四个字说出口之后就意识到坏了,但当时就道歉反而更不好,只能含糊过去。也幸好朱贤烶没有误解他的意思。
蓝珍拿起毛巾擦了擦脸,重新坐回椅子上,吩咐护卫传饭。他不是藩王而是朝廷的大将,与属下的将士过多在军事之外的领域接触未必是好事,干脆和护卫们一起过年,下午了去各个卫所巡视一番,吩咐多加点儿肉就行了。
可去传饭的护卫还没回来,却又有一人来了。这人走进帐篷与蓝珍打了个招呼,又扫视一圈见没有旁人,说道:“蒲王信了你的话?”
“瞧他的表情,应当是信了。”
“蒲王是这么好骗的人?”
“什么叫好骗。曹兄弟,我说的可是实话,就算他精通算卦之术,不,他若是精通算卦之术反而是好事,那他就能完全确定我说的是真话了。”蓝珍道。
“你说的确实是真话,但却不是全部的真话。”被叫做曹兄弟的人又笑着说道。这人当然就是允熥在任命的副将之一,曹行。允熥拿他当做朋友,对他比对旁人的信任更多,所以蓝珍知道的事情,他也知晓。
“全部的真话,就算是陛下也不敢说。陛下能说,是担忧有藩王在印度做大,以后不好控制?”蓝珍说道:“亦或是不打算将印度本地的百姓当做中原的百姓对待,即使是婆罗门教徒也会低一等?后一点确实可以与藩王们说,但若是让文臣知晓,陛下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而且陛下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印度实在是太富庶了。若是真有一藩国统一印度,不,哪怕是统一北印度,凭借与中原的距离,朝廷也奈何不得。更要紧的是,若是有一藩国统一印度与朝廷决裂,为了巩固政权或许会投向天方教一方。咱们都看过陛下让人读的有关伊尔汗国事迹的书,伊尔汗国在统辖波斯等地后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接受天方教,大多数蒙古人成为天方教徒,又过了几代,就与当地人分不出来了。陛下也想着将中原的文明传播各地,而不仅仅是让汉人在世界各地落地生根。可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且中原也需要金银。陛下不断进行改革,有对朝廷的改革,有对军队的改革,有对民间的改革,还要大力支持开疆扩土,哪样不需要钱?若不是有从汉洲大陆来的金银,恐怕支撑不下来。既然印度这样富庶,从印度刮金银回中原也没什么不对。至于不把印度百姓当做中原百姓对待,这更没什么不对。印度人不论从哪一点来说都与大明不同,就算是朝堂上那些道貌岸然的言官,难道内心里真的会将印度人当做自己人?问他们招一个印度女婿或者娶一个印度儿媳,还是十分富裕的刹帝利出身,愿不愿意?肯定不愿意。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
“还有一个缘故,陛下没和我说,是我自己猜测的,但觉得也八九不离十。为何首先在印度设立总督府?陛下也确实存了实验一番到底是否能在中原以外之地实行总督制,而不仅仅是分封制的意思。若是总督制,或者更进一步,由朝廷直辖也不会酿成乱子,陛下当然还是愿意直辖。而为何从印度开始实验,则是因为印度人实在是太好统治了,只要与上层的婆罗门、刹帝利结好,不逼得连婆罗门和刹帝利都忍受不下去,就能统治印度,不会被推翻。若是连印度都没法实行总督制,那其他地方更加不成。”
“罢了罢了,我也没说道理不对,你这样做什么。”曹行笑道。
蓝珍也笑了,拿出两个杯子,举起小壶向两个杯子里倒了点儿,将其中一个杯子推给曹行,又道:“这几日一直没能找到人说这番话,心里憋闷,正好你也知晓,就和你都说出来。”
“你这里果然有酒。我一直怀疑你有酒,但一直没能找到,今日终于露馅了。”曹行没说之前的话题,举起杯子抿了一口,笑道。
“怎么,你要没收不成?”
“仗都打完了,今晚就连将士们都能喝点儿酒,我没收做什么?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得赶紧回去,把没收的酒都换回去,不然他们该拆我的帐篷了。”曹行又抿了一口,忽然想起来这件事,说道。一边说着,他就已经站起来,又对蓝珍说了一句“过一会儿等我吃饭”就跑出了这间帐篷。蓝珍也笑着抿了一口酒,对已经将饭菜端来的护卫道:“再去拿一份来。过一会儿曹将军来和咱们一道吃饭。”
……
……
“公主,发生了什么事?蓝将军传来了什么命令?”见到手里拿着蓝珍传来的文书的昀芷愣了一下,张无忌出言问道。
“都是自己人,称呼这么生分做什么?”昀芷却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
闻言,张无忌有些不好意思的扫视一圈,才说道:“夫人。”
“相公,你我夫妻,又没有外人,称呼可不要生分。”面对周围马上闪烁起来的带着笑意的目光,昀芷丝毫不在意的说道。
她不在意,但张无忌还做不到不在意,脸皮有些泛红,为了转移话题又道:“夫人,蓝将军有何命令?”
“倒不是蓝将军的命令,而是三哥的命令。”昀芷道:“三哥这次没在印度再加封藩王,而是将除孟加拉以外的地方一分为三,分别委任了你与杨峰、沐昂为总督,统辖百姓。”
“啊?”听到这话,张无忌也不禁愣了一下,随即脱口而出:“陛下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不再加封藩王了?莫非是要停止加封藩王?”
“可不能乱说话!”昀芷马上止住张无忌要说的话。张无忌也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失言了,这样的话可不能随便说,忙捂住嘴。
不过他其实不必如此,因为在场之人一时都有些震惊,没听到他的话。虽然这些人大多都只是昀芷的护卫,但也知道陛下已经加封了许多藩王,可忽然不在印度加封,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多想。
“此事多想也无益。相公,既然三哥任命你为总督,蓝珍又叫咱们去德里城商议如何组建总督府,咱们就只能先将差事接下来。至于之后,等回了德里城,为妻马上给三哥写信,询问为何如此。”昀芷又道。她可是最受允熥宠爱的妹妹,从她对他的称呼是‘三哥’而不是‘皇兄’就能听出来。同样敢写信询问允熥。
“至于随你而来的明教教徒,为妻的意思是暂且留在此地,而不是带到德里城。我想着,你的辖地还是离着中原近些好,选在孟加拉旁边,而不是德里城那边。”昀芷又道。
“就依你的话。”张无忌这时脑袋里一团乱麻,随口答应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