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四章 回归星辰!
韩镇北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自那晚病情反复后,他已无法下床。连坐在轮椅上也极其吃力。
韩小艺寸步不离地照顾他,眼见父亲面庞日益消瘦,连那原本宽厚雄伟的身躯也逐渐瘦弱。她心如刀绞,却强打起精神每日陪父亲聊一会,将子女的义务做到极致。
可她的孝心并没能感动上天,韩镇北的身体仍一日不如一日,竟是从一百四十斤暴瘦到一百斤。几乎不成人形。
韩小艺守在韩镇北身旁,老管家福伯也日以继夜地陪伴左右。伺候着他已伺候二十年有余的主人。那双浑浊的眼眸更是流露出无尽的伤悲。
他知道,主人已朝不保夕了。
瞧着那张蜡黄且憔悴的面庞,福伯心痛如斯。
这,还是那个纵横捭阖,跺跺脚燕京便会震荡一番的韩老板吗?
这,还是那个不出手则已,出手便让无数人跌碎眼镜的大枭雄吗?
这一刻,福伯的悲伤一点不比韩小艺来得弱。
持续一周的阴雨连绵后,燕京终于迎来阳光明媚的天气。
韩镇北竟也神奇地恢复了神采。
这一日,他吩咐福伯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再让韩小艺推他去餐厅用膳。韩家人都在,林泽也在,就连福伯也破例坐上了餐桌。一桌人吃了一顿丰盛且温馨的早餐。韩镇北的话仍然不多,但每句话都大有深意。直至他吃饱后,方才转身朝韩小艺说道:“小艺,去把爹地放在书房的文件拿出来看一遍。午餐的时候告诉爹地你的看法。”
韩小艺心中有着浓烈的不安,可瞧着父亲那奇迹般健康起来的神采,心中又多了一丝激荡。
父亲真如林泽所说,发生奇迹了吗?
她轻轻点头,柔声道:“好的。”而后便上了二楼,进得韩镇北书房。
“小宝。”韩镇北盯着这个素来惧怕自己的儿子。
韩小宝见父亲呼喊自己,忙不迭仰起头,迎上父亲那明亮精神的眼眸,强扯出微笑道:“爹地。”
“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儿,爹地不会强迫你。但记住,像个男人一样挺起脊梁。明白吗?”韩镇北意味深长地说道。
“明白,爹地。”韩小宝重重点头。
“上去吧。”韩镇北微笑着点头。
“好的。”
待得姐弟俩都上楼后,韩镇北将目光停留在林泽身上,微笑道:“林先生,今儿天气不错。有兴趣陪我这个老头子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吗?”
“好。”林泽点头。
福伯跟随在一侧,林泽推着轮椅前行。韩镇北的腿上搭着柔软的毛毯。遮掩着寒冬那渗人的冷风,可韩镇北还在乎这些吗?不在乎。
在他的执意要求下,林泽推着他行至山腰。距离别墅足有数百米之遥的地方。
这块地是这片别墅区为业主们提供的。可以用来锻炼身体,也可以欣赏风景。路边栽种着高大的树叶。夏天可以遮阴。冬天能够挡风。是一处很美妙的休憩之地。韩镇北吩咐林泽将轮椅推到一张石凳旁,这才笑道:“坐。”
“嗯。”林泽平静地坐在石凳上,与韩镇北一同欣赏山下的风景。
空气中透着冷风,雾气灵动如柳絮,在空中飘飘扬扬,颇为妖娆。
“你看。”韩镇北双目凝视山下,幽幽道。“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人生奋斗着。有些人为一顿饭,有些人为一栋楼。还有些人,则试图博得旁人尊重。这就是他们的人生。”
林泽坐在他旁边,不明白这位惊世枭雄为何忽然如此感慨。只是沉默地点了一支烟,不敢出声。
“你的人生是怎样的?”韩镇北微微偏头,扫了林泽一眼。
“我的?”林泽微微一愣,喷出一口浓烟道。“活着。”
“活着。”韩镇北微笑道。“很好的理想。很直白的人生。山下那些人,包括我,都在为自己的人生目标拼搏着,奋斗着,终其一生,其实也不曾满足,也不会满足。可我们换个方向一想,就连秦皇汉武这类惊世骇俗的人物,在史书上也不过短短数百字。执着且偏执的去做某些事儿,看上去让自己的人生充实了,实则有多大意义?”
“您的呢?有意义吗?”林泽问道。
“意义不大。”韩镇北摇头。“总的来说,有意义的事儿就那几件,当然,是对我个人而言的意义。对别人,对这个社会,毫无意义。”
“您的观点有点消极了。”林泽苦笑道。
“这世上,有几人像你这样?”韩镇北眉头一挑,气势如虹道。“不图名,不为利。只图一个问心无愧?”
林泽无言以对。
“我曾说过,若你愿意,定可创造一番惊世骇俗的事业。但我赞成你的人生,也欣赏你的生活。做那些所谓的充满雄心壮志的事儿,背后的意义又有多大呢?”韩镇北微笑道。“小艺做的事儿不一定有意义,却可以有价值。”
“这就是你跟我们的不同之处。你所做的,不一定有价值。但对你而言,是一定有意义的。而我们,能做的不过是有一个能量化的价值。”韩镇北淡然一笑,说道。“前些年我经常会做一些慈善,不留名,也不图名声。更没打算做雷锋。只是告诉自己,我做这些,只是有价值。而不是有意义。何谓意义?做好事真叫有意义吗?我不做,总是会有人做的。不管他们图不图名利,他们总是做了。为这个社会付出了。我们制造的效果,也只是有价值而已。”
“你或许又会问,我既然看得这么通透,为何还要连命都不顾地去做那些事儿。呵,这又是另一个命题了。”韩镇北轻叹一声,淡淡道。“历史长河里总是有这样那样被淹没的事儿。哪怕我们再蹦跶,也难以留下浓墨一笔。而有些道路,一旦走上去,就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了。想继续让自己有价值,就只能继续走下去。回头?背后是一片火海,一道深渊。退不得,只能前进。”
“我不能退,小艺也不能。当一个人站到一个位置了,想退下来太难。哪怕你再真心实意地退下来,人们也会以最恶毒的心思揣度你。然后迫害你。直至你的生命终结,故事才算结束。”韩镇北说道。
林泽面色平静地聆听着这位大枭雄的人生经验,埋头不言。
“我们的人生没太大意义,但可以创造价值。这就是我们继续向前走的动力。”韩镇北微微一笑,询问道。“你说是不是?”
“是。”林泽点头。
“我下了一些棋子。”韩镇北话锋一转,平静道。“有你的帮助,小艺可以走得平荡一些。即便你们陷入困境,终于还是会有人搭把手的。所以——我拉你下水的歉意可以减少一些。毕竟,我总是为你们留了后手。当某一天所有退路都用完了。请放手,用你的能力带走他们,给他们一个平稳普通的生活。”
林泽没做声。
这些话,韩镇北之前已提过。他知道这是这位大枭雄离开尘世的不放心。
人老了。话就多。是因为他们自知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少,总是想多说两句话,多留几句在他们看来有价值的话语。
而一个快死的人,话未必会很多,说的却一定是他们最不放心的。
韩镇北是枭雄,同样是一个人。
是人,就有这样的情绪。哪怕他再会掩饰,再能藏着掖着。一个快死的人,总是会涌出无助情绪的。
相对普通人,韩镇北够矜持,够冷静了。
“林泽,你有没有想过找你的家人?”韩镇北微笑问道。
“没有。”林泽平静回答。“也不会找。”
韩镇北闻言,先是一阵愕然,旋即含笑道:“真可惜,我是没机会知道你父母是谁了。他们,应该是惊采绝艳的人物,才对吧?”
林泽抽了抽嘴角,没有言语。
“好啦。安心啦。”韩镇北那只还能稍稍挪动的手臂拍了拍轮椅,福伯会意,扶住轮椅推韩镇北转身。
“林泽。”
临走前,韩镇北冲沉默抽着香烟的林泽说道:“一切,就拜托了。”
林泽咬了咬嘴唇,不知如何对答。
“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 寻一夥相识,他一会咱一会,那一般相知,吹一会唱一会。作一曲伤离…”
韩镇北那吟唱声渐小,人已渐行渐远。直至声音停止,林泽忽地下意识转头。
扑通!
甫一转身,只见福伯猛然匍匐在轮椅前,撕心裂肺,老泪纵横。说不尽无匹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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