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其实是入了冬,天色暗的愈来愈早。刚刚还看着太阳挂着,顷刻已经瞧不着了。街道两旁的摊子不是点了灯就是收了摊回家。
馄饨摊子炉子里的柴火还烧着噼里啪啦。帮忙烧火的妇人见自己丈夫跟人起了争执,还被砸了脸,立马受惊上前,查看老伴的脸上有没有问题。四旬上下的馄饨摊老板推开媳妇儿,立刻畏畏缩缩道歉。
“真是对不起,我这是眼睛没用了,一时没看清楚。我们双倍赔您的饭钱,再重新下一碗,还请客官息怒。”
找问题的那人碍于师尉的在场,摆了摆手,不耐道:“得了得了,赔了钱就行。再重新下一碗,将我给毒死了怎么办?”
最后逞嘴快,在师尉出手前,拿着钱一溜烟儿跑了。处理完这一遭,馄饨摊老板立马走到戚子面前,脸色窘然道:“这位客官,还好您没吃。今日我精神不太好,各位还是换一家罢。真是抱歉!”
戚子还捂着碗的手抖了抖,低头仔细仔细瞧了瞧,碗里的馄饨看起来挺正常的。抬眼甚是怜悯地看向戚荆,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不着痕迹地将手收了回去。
“老板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杜辛夷本不想多事的,却又隐隐感觉非要问出口才行。
老板摆了摆手:“今日是我家闺女儿的忌日,唉,不该出来的。”
杜辛夷忙低下头,深知自己确实是问了个不太妥当的问题。
“都十五年了,可怜我那惨死的女儿,至今也没抓住凶手。”妇人一阵呼天抢地道,“真的是天杀的!”
不过吃顿馄饨,竟还遇到了场人命官司,不得不让人关注。
戚子忙追问:“十五年的冤案?二位可曾报案?”
“报案有什么用,这来来去去四五个县老爷了,怕是早就给搁置了。世上的冤案那么多,哪儿能事事断清?”老板摇了摇头,口上像是在帮县衙说话,却是深深地表达了他对官府的心灰意冷与丧子的极度无奈。
“正是如此,才是我们为官者不断努力的原因啊。”
旁地传来一道极为正经严肃的声音。来者正是冯植与昌荪,开口的乃是冯植。
“戚公子、戚老爷、这位是……”
“这位是杜大夫之女,杜小姐。”戚子礼貌介绍。
冯植双眸一亮,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点了点头打过招呼,继续跟那老板交谈:“你们且说说详情,咱们的钦差大人就在这儿,保准你们的案子能破了。”
冯植将责任直往昌荪身上推。就是这短短几日相处,昌荪已经完全熟悉他这个套路了,这也是一直不能给他好脸色看的原因。
“这位是大名鼎鼎的提刑官冯大人,你们有冤只管诉来,冯大人最擅陈年旧案的侦破。”
冯植不再反驳。夫妇两人像是找准了人,也不管谁官儿大谁官儿小,关键谁能直接把他们家女儿的案子给破了,不约而同地朝冯植跪拜。
“草民请求两位青天大老爷,为小女做主!”
嘴上拜的是两个人,但明显是向冯植那边倾斜。冯植收敛起嬉笑,将他们二人扶起,坚定道:“还请二位将案情一一说来。”
十八年前,馄饨摊的老板胡三与其媳妇儿胡凃氏喜得一女,取名俏娘。十五年前,二人依旧在忙活馄饨生意,一时没看住俏娘,火急火燎地在一条没人的巷弄找到时,只剩下具冰凉的尸体。
“可怜我那才三岁的俏娘,就此死于非命。我和娘子一同去衙门报案,结果衙门一直没有头绪,拖到后来不了了之。后来没办法,便将俏娘给葬了。”胡三重重地锤了锤桌子,抹了把男儿泪。
冯植倍觉痛心疾首:“才三岁,是何等无心之人能下如此毒手?!你们可还记得你们的女儿是如何死的?”
“这……”胡三看了看自己的媳妇儿,好久才忌讳道,“这,听当时的仵作说,小女是被鬼怪妖精害死的!”
冯植脑子一嗡,看向昌荪,从他脸上也没看出什么,立刻紧着神经详问:“这当如何说起?”
“当时俏娘已经没了人样,官府里的人说是被妖怪吸干了精血。也为此,他们才迟迟不肯正审,说他们只能管凡人,管不了鬼怪。让我们多求佛拜神,乞求家中其他人不要被连累。”
话罢,胡凃氏已经泣不成声。
不知是什么原因,杜辛夷只觉脑子又闷又晕,呼吸也困难起来,好似要昏过去。也能发现,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了她的身上。
“子不语怪力乱神,自是人心险恶,哪里有鬼怪乱世?才三岁的女童,被人抽干精血,未免也太过残忍!杜小姐,你可也是如此觉得?”冯植咬牙切齿论完,突然将话抛给杜辛夷。要不是证据不齐,他恨不得现在就将杜辛夷正法。
除了冯植,其他人还多了几分痛惜。
杜辛夷咬了咬煞白的嘴唇,双目中的呆滞消散,面向冯植怜悯弯了弯唇:“若真有此等残忍之人,自然世间难容,冯大人定要早些将其捉拿归案,以慰天上冤灵才是。”
“你们放心,此事本官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们、给俏娘一个交代!”冯植郑重许诺。
胡氏夫妇二人再次感激跪拜。
“杜小姐,你也要小心。最近都流传说杜公子养了个女鬼,但我相信杜大夫行医济世,杜家是不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就算有也一定是那个女鬼缠住了杜公子,杜小姐你也要小心别被那女鬼缠住!莫要落得跟俏娘一个下场。”胡三是个老实的,对冯植感恩戴德之下,不忘记嘱托杜辛夷几句。
杜辛夷被他坚定不移的信任弄得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一直受着拷问的良心,此时更是痛的要紧。好容易挤出一个笑来:“多谢老板提醒。”
“小姐回去便赶紧交代给胡大夫,请个法师驱驱邪。您可莫要等到明天,这一觉过去您又忘了怎么办?”胡三不放心地加了句。
杜辛夷只觉心上千斤重,有口难张,有笑难扬。若真的可以,她真想就此以死血洗杜家之罪孽:“您放心,现在的我未处在梦游之中,是记得的。”
“说起来,第一次见杜小姐,杜小姐也是处于梦游之中,白日里全然不记得了。”昌荪道。
杜辛夷但苦笑不语。
冯植左右看了看。没瞧见在她身边的那个丫鬟,甚至连一个杜家的丫鬟都没有,有些好奇这戚家人是怎么把身染病疾不愿见人的小姐弄出家门的。
今日从襄县回去之时,何三秀将任秋兰说的事都说给了冯植听。冯植立刻对那个消失的丫鬟阿梅感到格外的好奇。他和昌荪出来是想请江离再去杜辛夷所住之处打探一番,没想到正巧撞上这位杜小姐。
“杜小姐不是最近身体不适?一个人贸然出来,家里不会担心吗?”冯植佯装关心,实为打探。
杜辛夷抬眼瞧了瞧戚子,努力恢复镇定:“一直呆在房中,好久没出来了,便出来转转。户县也不大,不会出什么事的。”
“还是小心点好。”冯植凑了凑笑,“听说杜小姐经常夜间独自出入城外的小巫山?看来杜小姐不光胆子大,想必武功也很好。”
这是冯植派人搜索小巫山时,发现山里还住了一对爷孙。这是从那靠采药买药为生的老爷子口中得知的。老爷子说,他每年见过几次杜小姐夜里上山下山。
杜辛夷脸色微变,一时没接上话。她从来没有在夜间出过家宅,更别说是出城,还到小巫山!她不敢立马反驳,生怕掉入某个陷阱里。
“唉哟,小巫山?杜小姐,你可不能再去小巫山了。小巫山上已经丢了不少人了。”胡三立马提醒,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冯植转头看向胡三:“小巫山上丢人?”
“是啊,每年都要丢几个。总有些胆子大的非要半夜上去,都说上面闹怪,那些人还不信,有的倒是活着出来了,更多的都丢在里面了。衙门将山搜了个遍连个尸体都瞧不见!”胡三甚是畏惧提到这件事。
冯植了然看向昌荪,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只是惋惜地叹了叹:“所以,好奇心害死人啊。可杜小姐应是经常上山吧?”
“是,我经常上去采药。而且我自小便在武馆学功夫防身,出入胆子自是大些。不过万万没想到那次去采峭壁上的山花,差点将我吓得掉下崖去……”杜辛夷瞟了眼胡三,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这话她说的极为清楚,目的就是证明自己的清白。能扰乱一下他们的视听也是好的。
冯植顿时沉默了。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想不通的,明明所有的事情和案件都是指向杜辛夷,可为什么她自己见到那个尸洞会吓成那个样子?
对此他也想过两个答案。一个是江离说的,她早已发现江离跟踪故意做戏,但那时候她没必要将这样一桩基本不可能被发现的大案暴露出来。二是归于她的梦游之症上,许是她身患梦游之症,所以正常的她完全不知道。可梦游之症的人当真有如此大的能耐?
想着她一个犯了夜游症的女子深夜背着一具被她吸干了精血的尸体爬下峭壁,丢入山洞。里面日积月累,堆积成山。这种场面,真是想想就不寒而栗。完全跟面前的这个女子模样对不上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