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刘彦直早就盯上了韦生文,跟着他一起挤上了公交车,车上乘客摩肩接踵,售票员扯着嗓门喊:“往里走,往里走,里面空儿大。”
刘彦直打算来个黑吃黑,他一直紧盯着那个贼眉鼠眼的少年,不过另一个人又引起了他的注意,是个穿白衬衫绿军裤的汉子,手上也搭着件衣服,这是典型的小偷作案时的掩护动作,那汉子靠近一位知识分子打扮的中年人,动作很隐蔽,很迅速,钱包到手了,然后开始向后门挤,嘴里还嚷嚷着:“别挤。”
下一站,汉子下车了,少年得意洋洋,悄悄摸摸了口袋,那是他刚才黑吃黑从汉子兜里摸来的钱包,忽然一只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皮夹子也被拿了出来。
“哪位是失主?”刘彦直举着皮夹子喊道。
满车人都在找钱包,中年人举起手:“我的。”
刘彦直当然知道他就是真的失主,但还是装模作样验证了一番,然后把钱包还给他,对售票员说:“麻烦招呼司机师傅停车,我是便衣警察。”
公共汽车停下了,刘彦直押着小偷下车,满车人自发的鼓掌,车缓缓启动之际,售票员喊道:“民警同志,需要作证的话来找我,我叫王玉兰。”
刘彦直潇洒的摆摆手,一推小偷:“老实点,跟我回分局。”
小偷被他推的踉跄了几步,恨恨回头,眼中尽是仇恨。
刘彦直押着小偷来到巷子里,喝令他趴在墙上,少年慢吞吞照做,刘彦直注意到,他的右手长着六根手指。
一番搜身,少年身上只有小刀、镊子和一些零钱。
“叫什么名字?”刘彦直问。
“张强。”
“多大了?”
“十三。”
“小小年纪不学好,你爹妈呢!”
“早死了。”
“哦……”刘彦直心软了,“我看你本质还不坏,就不带你回所里了,赃款我没收了。”
靠黑吃黑只搞到了几块钱,还不够吃饭的,刘彦直很沮丧,走出巷子,一人擦肩而过,白衬衫绿军裤,是另一个贼,他是来找六指少年报复的。
果不其然,绿军裤汉子将少年堵在死胡同里,一脚踹翻,拽出人造革军用内腰带论起来猛抽,少年蜷缩在地上一声不吭。
刘彦直看不下去了,以大欺小算什么好汉,他也不废话,助跑加飞踹,绿军裤汉子整个人飞起来拍在墙上,又滑下来,休克了。
六指少年惊呆了,李连杰主演的《少林寺》电影热潮未过,全国流行武术热,这就是活生生的少**功啊。
“大哥,我要跟你学功夫!”少年跳起来,一抹脸上的血喊道。
刘彦直哼了一身,转身就走,少年紧随其后,像个跟屁虫一般,甩都甩不掉。
“你跟着我干什么?”刘彦直停下脚步。
“我要拜你为师。”少年说。
“我没那工夫,自己的事儿还忙不完呢。”刘彦直很不耐烦。
“我能帮你。”少年说,“你要办什么事,近江大街小巷我都熟,道上的事儿也清楚,我知道你不是警察,你是来干大事的大侠。”
刘彦直气笑了:“我不是大侠,也没工夫……等等,你是地头蛇?”
少年感觉到希望,眉飞色舞道:“你想找什么人,尽管问我。”
刘彦直说:“我可没钱给你。”
少年纳头便拜:“师父在上,受我一拜,孝敬师父是徒弟的事儿,我有钱,我请师父吃饭。”说着从乱蓬蓬的长发里摸出一卷皮筋扎着的大团结来,刘彦直愣了,刚才怎么没搜出来。
看在一卷大团结的份上,刘彦直脸色缓和多了:“张强,我告诉你啊……”
“师父,张强是我随便编的假名字,我叫韦生文,外号小鬼。”六指少年狡黠一笑,“师父,你想吃什么?莫斯科餐厅还是阅江楼?”
刘彦直说:“我得想想,对了,还有一个人呢。”
他们没注意到,巷子里,趴在地上的汉子用死鱼眼恶狠狠盯着他俩。
……
英语角,关璐被青年们众星捧月,都尊称她为老师,她也不吝赐教,纠正大家的英语发音,有些女青年看着关璐的时髦衣服,难掩羡慕之色。
“老师,你是华侨吧?”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青年问道,“你的发音太标准了,和收音机里一样一样的。”
关璐笑道:“我不是华侨,只是在美国留学过一段时间,口语这个东西,要靠语感和环境,要大胆的说,不要怕丢人。”
“关博士。”刘彦直喊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关璐笑语盈盈和大家道别:“朋友们我有事先走,有机会咱们再探讨。”
青年们依依不舍,送别关老师,等她一走,窃窃私语起来。
“原来那个女的是还是博士啊,怪不得这么有风度。”
“肯定是高干子弟,要不然哪能轮到出国……”
“那不一定,人家可能有海外关系。”
关璐听不到这些议论,她沾沾自喜道:“想不到这个时代的人这么好学,他们可不都是大学生,很多是自学成才的,咦,这个小孩是谁?”
刘彦直说:“什么小孩,他至少比你大十八岁,喊一声叔叔不委屈你。”
关璐吐吐舌头,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孩子明显是七十年代前期生人,自己是八十年代末的生日,可不得喊叔叔么。
韦生文听不懂他们的话,这孩子倒也大方,自我介绍道:“师娘,我叫韦生文,外号小鬼,你喊我小鬼就行。”
关璐惊诧道:“小大叔,你喊我师娘做什么,刘彦直,这怎么回事?”
刘彦直一头雾水,干脆不解释,直接下命令:“小鬼,你叫她关博士,关博士,你叫他小鬼。”
韦生文挠挠头:“哦,不是师娘啊,怪可惜的,师父,关博士,你想吃西餐还是中餐?”
关璐说:“必须中餐啊,我跑八十年代来吃什么西餐啊。”
二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阅江楼菜馆,这里是近江很上档次的饭店,年轻人能在这里举办婚宴是很有面子的事情,今天不是什么大日子,所以饭店大堂里很空,他们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能俯瞰淮江东去,景色壮阔。
“芳草萋萋鹦鹉洲,晴川历历汉阳树。”关璐不自觉的念道,她去过二十一世纪的阅江楼,虽然还是这条江,但是景色大为不同,眼前的淮江更加淳朴亲和,空气更加清新,远处的客运码头上,一艘江轮正在下客,江面上白帆点点,汽笛长鸣,海关钟楼上,时针指向六点。
穿白罩衣的服务员慢吞吞走过来,将一本油腻的菜单丢过来,拿出铅笔和白纸,准备点菜。
关璐拿过菜单仔细看,不时发出赞叹声,服务员很不满意,扭头走了。
小鬼怒道:“什么态度,人家可是归国华侨。”
服务员哼了一声,理都不理。
关璐奇道:“怎么这个样子,不是说顾客是上帝么?”
小鬼很老道的说:“国营单位就这样,要是去吃个体户的摊子,服务态度比这个强多了。”
过一会儿经理来了,笑容可掬地赔礼道歉,亲自为客人点单,关璐点了六个菜,一瓶啤酒,两瓶可口可乐,小鬼自作主张要了一包红塔山香烟。
菜很快上齐了,果然不负盛名,国营大型餐饮企业的厨师技术精湛无比,菜式如同工艺品一般,小鬼用牙咬开可口可乐的瓶盖递给关璐说:“这东西外面可买不着,涉外商店才行,阅江楼有招待外宾的资格,所以才有供应。”
酒过三巡,刘彦直进入正题,他问韦生文:“小鬼,我需要弄些钱,你有什么路子。”
小鬼眼睛一亮:“劫富济贫,师父你果然是大侠!”
刘彦直说:“别闹,说正经的。”
小鬼想了想说:“我知道富山煤矿财务科每个月都要从银行拉一笔钱用来发工资……”
刘彦直朝他脑袋扇了一下:“活腻了你,这事儿能干么!”
小鬼捂着头说:“是啊,干了就成了二王了,全国通缉,跑都跑不掉,那咱就只能黑吃黑了,我知道一个赌场,咱去抢了……”
关璐留意到有人过来,连忙预警:“嘘。”
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位食客,男的长头发蛤蟆镜,西装喇叭裤格子衬衫,拎着一个密码箱,女的大波浪茶镜,牛仔裤蝙蝠衫,看着就比街上的老百姓洋气,开口居然是明显带有粤语味道的蹩脚普通话。
小鬼挤挤眼睛,刘彦直会意,就冲这俩移动钱包下手。
五分钟后,蛤蟆镜上厕所,小鬼尾随过去,不大工夫回来,一脸得瑟,应该是得手了,刘彦直冲关璐使了个眼色,关博士无可奈何,只得配合,站起来扇了刘彦直一个耳光:“你骗我!”
突如其来的举动果然吸引了那位茶镜女士的注意力,小鬼趁她不备,将放在座位下面的密码箱用脚推出来,提了就走。
刘彦直用眼角余光看到小鬼出门,嘴上还在争吵:“君子动口不动手。”
茶镜女吃吃地笑,关璐一瞪眼:“笑什么笑,没见过两口子打架么,港灿!”
笑声戛然而止,茶镜女面色冷下来,狠狠摘下眼镜,瞪着关璐:“你再多港丫次!”
关璐狐假虎威,立刻认怂,刘彦直也不想节外生枝,拉着她结账走人,出了阅江楼大门,却看不到小鬼的影子了。
“妈的,这小子不会自己独吞了吧。”刘彦直骂道。
“师父,你冤枉我了。”小鬼从电线杆子后面现身。
三人迅速离开阅江楼,在江滩上找了个偏僻的蒿草丛,小鬼先拿出两套证件来,是从蛤蟆镜身上摸来的,分别是港澳通行证和香港身份证。
“果然是港灿。”关璐说。
密码箱的开锁有些棘手,最后还是刘彦直找了块石头把锁头砸开了,里面赫然是一沓沓的大团结!
“这两个香港人,有问题。”刘彦直摸着下巴,陷入了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