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玄清真人留下听云令命牌之后便飘摇而去。
数次与这位玄门正宗的金丹境真人接触,云无悲也隐约察觉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
初次接触是在圣灵谷殁龙潭底。
当时,这位与玄阳真人联袂同行,玄阳真人雅逸豪直,而玄清则冷峻清高。不过其眉宇间的郁郁之色却是极其浓重。
上次在十里亭山巅会面,这位玄青真人郁郁之色不减,整个人徒然多了几分颓然与心灰意冷。
如此看来,只怕这高高在上的听云宗内也不太平呢——
片刻之后,云无悲又摇头轻笑了起来。
在他自家率两万血浮屠南下前,便有府中暗卫传书,云:时局变换,府中人心思动。
而据云无悲所知,自家侯府之中长辈不理世事,一切大全均操于九殿之手。故而这十数年间府中崛起数股势力,彼此合纵连横、互相角逐。
庆朝幽州区区靖边侯府,尚且有这许多的鬼魅魍魉,何况手握大庆九州之地、且高高在上的听云?
胡思乱想间,云无悲胯下战马嘶鸣、马蹄飞溅,素白的裘袍在风中延展飞扬,发出猎猎的响声。身后以叶风歌为首的惊云卫十二人,执鞭坠镫紧紧相随。
再往后的地方,近百血浮屠亲卫远远吊在后面。百余骑策马狂奔,虽没有万军冲锋时摄人心魄的气势,却也着实不可小觑。
一彪人马所过之处,车架、行商狼狈的躲在官道两侧,纷纷侧目。
临近午时,一行人终于是抵达了濮阳城前。
云无悲勒马伫步,目光穿过洞开的城门望向城中。只见阔别月余之后,在如此动荡的时局中,濮阳成不但没有大变之前的萧索,反倒是愈发的热闹了。
城中升斗小民、走卒健仆遍布城中,两边屋宇鳞次栉比。
茶坊、酒肆、脚店之中人满为患,官道两侧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应有尽有;大的店肆门首还扎‘彩楼欢门’,商帜高悬、迎风招展。
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就在这满城的纷纷攘攘之中,许多衣冠华贵之人穿行于人潮之中,面孔却陌生的紧。时而招摇过市的宝马香车之上,高悬的族徽也各不相同,却绝非濮阳世家。
“有趣!”
云无悲双目微眯,轻笑一声,便收回目光,率领身后诸人向着靖边侯府的方向径直行去。
半个时辰之后,云无悲已遣散白玉血浮屠亲卫,只带了叶风歌十二人信步在府中。
一路行来,偌大的侯府之中气氛与濮阳城截然相反。
杀伐之气充盈,阖府上下好似被一层浓厚的阴霾笼罩,诸多下人仆婢俱是小心翼翼的各司其职,府中侍卫更是尽数换了一遍,无一熟悉的面孔。
这些人偶尔偷偷窥向云无悲的目光,也是充满惊惧与骇然。
与下人奴仆不同,一些本就没有过多交集的同辈兄弟姐妹,竟也没有一人主动上前问安寒暄,反倒是显得愈发的疏离。
而云无悲敏锐的察觉到——在这些人诸多冷淡的神情之中,分明掩藏着几许幸灾乐祸。
见自家府中如此情景,云无悲也不禁冷笑起来。
心忖:此番率兵南下本就是犯了许多人的忌讳。
在诸多亲族长辈眼中,自家虽名为靖边侯府嫡脉大公子,实则无足轻重,更没有有登堂入室的资格。这也是十余年府中,远居东临而造就的恶果。
按照惯例,在归府之后当入崇明阁向父亲云烈武问安,不过前番不欢而散,府中诸人又如此冷淡,顿时兴趣索然。这崇明阁,不去也罢!
思忖间,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自崇明阁之侧的后苑传来。
片刻之后,云无病便领着十余黑衣司律执事径直疾步走向云无悲,随着云无病一行的人到来,整个崇明阁前气温骤降。
周遭侍卫亦或下人奴仆俱是面色凛然,噤若寒蝉。
此时再见云无病,只见其眉宇之间阴云密布,面沉似水,再无平素里的憨直与爽朗之色。大步流星的走到云无悲身前,挥手令十余黑衣执事四散而开。
而后高达八尺的身子微微躬下,对云无悲疾声耳语道:“无悲,你回来作甚?府中那些魍魉自有叔父他们应付。事从权宜,还是先去外面避避风头也好。”
说话间,暗藏在云无病掌中的一枚蜡丸,悄无声息的滑入云无悲手中。
云无病眸中焦急关切之意乍现便隐,极力压低声音又道:“府中七位金丹境老祖俱破关而出,其中几位对于无悲你此番南下之行,颇有些微词。昨日天祖降下剑诏,族会便在明日晨时。”
说罢,云无病暗暗示意,便又率领那十余黑衣司律执事匆匆而去。
。。。
当夜,云无悲寝殿书房,灯火通明。
百年梨花木案牍之上,一枚蜡丸被切成两半。
云无悲侧身站在紫檀嵌玉暖炉之前,手中擒着一条寸许宽的绸缎,面色阴沉似水。
这绸缎之上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匆书写而成,云:此番再非权谋义气之争,我父与烈武叔父困于崇明阁,不得擅出半步;律殿、经殿、兵殿易主。
在绸缎的最末端,“速去”两个大字用红笔书就,分外刺目。
许久之后,云无悲眸中冷意愈发的浓重。
缓缓将手中绸缎揉成一团,丢入暖炉之中,背负双手行至案牍前,冷声轻笑了起来,“当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如此也好!若是意气之争也就罢了,那些人倘若有意分个生死,哼哼——”
冷笑之间,云无悲提笔挥毫,云袖飞舞。
须臾之后,一个“杀”字赫然出现在了案牍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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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阁中
云烈武与律殿首座云烈袆对座于石案之前。
平素里作儒雅书生打扮的云烈武,此刻一反常态的身着战甲披坚执锐,长达丈许的方天画戟横撑于膝上,面色却波澜不惊。
云烈袆提壶满盏,举杯小酌一口,眉头歘然皱起,将手中金盏掷于案上。
狭长的鹰眸之中厉色频频闪动,冷声道:“茶乃是风雅之物,如今箭在弦上,岂能无酒?拿酒来!”
话音在空旷的崇明阁中回荡,须臾便有一黑衣人自阴暗处走出,将一坛酒摆在了石案之上,而后阴冷的话语便从其口中传出,“禀殿尊,事情已经办妥,万无一失。”
云烈袆充耳不闻,隔空摄过酒坛,一掌拍开酒封,馥郁的酒香便在满殿烟霞之中袅袅升腾。
仰头灌了一口琼浆,眼见自家兄长仍旧安坐于案前,当即挥手斥退黑衣人,沉声道:“云烈君当真该死,出此昏招!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与引狼入室何异?如今你我该做的都做了,结果如何,只能全看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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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原燕王府旧址,一处极尽奢靡的宫殿之中,云烈君跪伏于地。
一缕缕寒意自大殿白玉地面上升腾,传至其膝盖上,又倏忽之间直上心头,云烈君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四周金壁之上悬挂的宫灯,在风中摇曳不休,黑暗在满殿的灯火之中苟延残喘,恰巧在云烈君身前洒下一片隐影。
数十丈外开的羊脂白玉阶上,三人高座,面容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偶有几许法力不经意间自这三人身上流出,那浩瀚如海的威压便犹若怒海狂涛一般,在殿中泛滥。
云烈君暗暗拂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面色苍白的颤声道:“禀尊上,今日府中名唤‘云无悲’的小辈回归濮阳,以入彀中——”
话音未落,一声冷哼便从高出滚滚而下,一股沛然巨力骤显,砸在云烈君身上。后者一个踉跄便跌坐在地。
一时间,整个人汗流如雨。
只见白玉阶鸾榻之上,身着蓝绸顶悬飞龙金冠的道人,双目缓缓睁开。
眸中一抹凶光浮动,狞笑道:“一筑基小辈罢了,谈何落入彀中?哼!倒是你靖边侯府高祖、那位隐世不出的靖边侯云鹰杨何在?可曾寻到其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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