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不提教宗,也不去想师兄,只说在老师和圣后娘娘之间,陈长生更信任谁如果在不久之前,他根本不需要思考便能给出答案,但现在,他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思考后,也只能黯然地发现,自己谁都信不过。
他没有见过圣后娘娘,只是通过莫雨和徐有容还有陈留王有过一些侧面了解,当然,他在书上看过太多关于圣后娘娘的记载,他知道那个拥有世间最高权力的女子是多么的强大无双冷酷无情,现在想来,他的老师或者也是这样的人。或者修行的境界越高,在意敬畏的事情越少,便会对这个世界越冷漠踏入神圣领域之后,已经不能算是凡人,那么自然不会再拥有太多凡人的感情。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办,圣后娘娘与教宗之间便再也没有缓冲的余地,哪怕这两年里,大家都是在自欺欺人,但总有些欺骗自己的理由,朝廷与国教之间的矛盾会迅速激化,也许京都明天就会乱起来。
陈长生看着她说道:我不是王破,能够在家破人亡之后,依然以天下为己任,但如果这个天下因为我乱起来,我还是会觉得有很多心理压力,而且我如果真的是昭明太子,我想象不出娘娘有任何放过我的理由。
如果你真的是昭明太子,那么娘娘便是你的亲生母亲。
徐有容看着他平静的神情,知道这句话不足以说服他,甚至这句话都没有办法说服她自己。像圣后娘娘这样的人,应该很难被这些所谓伦常亲情所束缚吧,她望向窗外的秋树,说道:我会替你求情。
如果娘娘真的想要杀我,谁的求情能有用呢而且我想她现在什么都知道了。
陈长生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与她并肩站着。
从寒山归来万里旅程,在徐有容的精心照料下,他的伤势没有好转,但暂时也没有恶化,在天凤真血的作用下,他甚至还恢复了些气力。
星光洒落在徐有容绝美的脸上,映照的更加苍白:总要找个方法来解决。
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
什么方法
不管老师在暗中究竟布置着什么样的阴谋,想来和我总有些关系,既然如此,我消失了,这些事情自然也就随之消失。
湖面上的气泡反射着星光,美丽而虚幻,但事实上,那些气泡薄极了的壁都是水。
如果没有水,那些气泡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徐有容隐约猜到了他想说些什么。
对圣后和计道人这样的人来说,想要在他们的眼前消失,那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只有一种情况,那是圣后和计道人都没有办法解决的。
那就是真正地离开这个世界。
神魂回归星海,肉身化为尘土。
死亡。
离开寒山后的这些天,其实我一直在想,或者我本来就是一个不应该活下来的人。
如果我是昭明太子,按照娘娘逆天改命献祭星空的说法,我根本就不应该被生出来,或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还在娘胎里的时候,还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体里的日轮便崩毁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死。
应该早就已经死去的人,却多活了十几年,这本身就是逆了天道,自然会乱了人间。
虽然晚了十几年,但如果现在我死了,或者也算是一种补救,就像是给羊圈新修一堵墙。
如果我死了,这些阴谋,就都没用了,这些矛盾,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只剩下太平,挺好的。
陈长生看着徐有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
他的语速不快,尽可能地把每个字都说的最为清楚,确保自己的心意能够被听见。
徐有容听到了,也确认了他的意思,神情依然平静,声音却沉了数分,有些恼意:我不会让你死。
你明白的。就算我不想死,终究也是会死,只是早数十天,晚数十天的事情。
陈长生看着她认真解释道。
在离宫里与教宗陛下一番长谈,说到千年之前的故事,说到无数里之外的异大陆,说到过他的病,却没有详谈,更没有谈怎么治病。
已经很清楚了,教宗也治不好他的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十岁开始便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当这件事情真的来到眼前时,陈长生并不如何恐惧。
可能是麻木了他在心里想着。
他这时候是在很认真地考虑,既然要死,那么自己在死之前应该做些什么,应该怎样去死。
最多也就是数十天的区别,早死晚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时候死。
经脉枯槁,血尽而死,还是被那些世间最强者们吃掉怎么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得他自己决定。
他修的是顺心意,生不能如所愿,当然要看重结局。
想着这些问题,他的眼睛变得越来越明亮。
看着他的眼睛,徐有容确定了他的心意,心头微恸。
我不让你死。她说道。
在寒山的时候,在旅途上,还有先前,她经常对陈长生说:我不会让你死。
这时候她说:我不让你死。
这两句话只差了一个字,却是完全不同的意思,代表着截然不同的心情。
一般来说,女孩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往往都是红着眼圈,甚至泣不成声。
徐有容却依然很平静,甚至刻意漠然。
只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那是最深的绝望。
整个大陆,只有五个人知道陈长生要死了。
对于京都里的普通民众来说,这只是初秋很普通的一天,他们像往常那样生活着,做工吃饭,走路打望,喝酒闲聊,看着贵人府上的车撞了石狮便去看热闹,听着哪里传来的小道消息,便开始津津乐道的发表自己的看法。
在这个普通的秋日里,一个震撼的消息传遍了整座京都,吸引了所有民众的注意力。
很多人昨天就已经知道,圣女峰的队伍与国教的队伍一同来到京都,但直到今天清晨,他们才知道,圣女居然没有住在离宫,也没有住进皇宫,更没有回东御神将府,而是直接去了国教学院。
而且,听说她在国教学院里停留了整整一夜。
圣女绝对在国教学院留宿了一夜
一名当铺掌柜站在自家铺子门口,挥舞着手臂大声说道,神情极为肃穆,仿佛在讲述国教的经典。
没有谁能够很快接受这样的事情,尤其是那些年轻的男子。无论是书生还是苦力,围在铺子前的他们脸色都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