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池的住处距贵阳府的几处最高官邸不远,他是讼师,而且是有名的大讼师,需要时常和官方人物打交道,住的太远便有许多不便,而且住在这一带也能彰显他不同寻常的身份。
经过徐伯夷指点的薛水舞母女很容易就找到了李秋池的住所。前后三进的院落,园中布置颇具匠心,三步一景,五步一变,竟有几分江南园林的味道。
因为他们持有徐伯夷的书信,所以李府家人直接把她们带了进来,直到幽静雅致的书房门口这才让她们停下,自行进去禀报。
李秋池正开着轩窗,绘制一副山水图,这副山水就是窗外的景致。贵阳城城中有山,山中有城,城在林中,林中建城,自然优美的风光景致随处可见。
李秋池刚刚绘完最后一笔,正端详着自己的大作颔首微笑,那家人轻轻走进来,欠身道:“老爷,徐公子亲笔书信介绍了一对母女来,说是有一桩大案子,先请老爷听听仔细,之后他还会和老爷您亲自参详。”
李秋池欣然笑道:“哦?有什么大案子让他如此上心,看来是有很大油水,叫她们进来吧。”
李秋池把笔架在笔山上,便在书案后缓缓坐了下来。
要做本省最有名的状师,除了自身的本事,自然还需要各方面的关系,李秋池在贵阳府可谓手眼通天,本来徐伯夷只是一个小小照磨,还未必能看在他李秋池的眼中,不过李秋池与他结交,看中的是他的长远。
徐伯夷是从葫县来水西的,不久就抱上了“白虎”的大腿,被田家安排到了布政司做了照磨官,前途远大,是以李秋池很快就和他搭上了关系,从此称兄道弟,亲密异常。
这“白虎”,李秋池也只敢在心里叫叫,以他的身份,就是背后都不敢宣诸于口,生怕一个不慎传进那位田大姑娘的耳中,那位姑娘喜怒无常,高兴时或者只是付之一笑,若是正不开心,只怕他就要倒大霉。李秋池是靠嘴巴吃饭的,岂会干出祸从口出的事来。
这“白虎”闺名妙雯,是安宋田杨四大土司中田氏一族的大小姐。妙雯这个闺名听着就婉媚贤淑,表面上看来也是这样,这位天之骄女的田大小姐甫一接触的人都觉得温柔妩媚,不愧大家闺秀,可是相处稍久,就不免叫人敬而远之了。
作为三虎之一,她既不像夏莹莹一般飞扬跋扈,也不像展凝儿一般武力超卓,可是谈笑间就能令人灰飞烟灭,熟知她性情的人自然敬而远之。其实从她为自己起的绰号就能多少了解一点她的性情了。
她自号“怜邪姬”,听着就是一个很怪异的名字,然而初次相逢的人,还是很容易就会被她美丽的容貌、优雅的谈吐、温柔妩媚的样子所迷惑。
薛母和水舞进了书房,毕恭毕敬地见过了李大状,李秋池笑吟吟地请她们坐了,开口问起她们要告的冤情,薛母就把她对徐伯夷所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李秋池听到一半,眉梢便轻轻扬了起来。
他耐心听薛母说完,这才向她要过徐伯夷的亲笔书信,展开来仔细看了一遍,仰天打个哈哈,笑容可掬地对薛母道:“好!这件事我帮你,不过那叶小天不是易与之辈,李某还需做些准备,你们住在哪里,且留下地址,回去耐心等待,李某这边有所准备后,自会使人去唤你们。”
薛母一进城就冲着提刑司去了,还没有找过住处,听李秋池这么一说,不由一呆。不过自从听说有人肯替她申冤,她的神志似乎清醒了许多,转念一想,不由喜道:“李讼师,我们母女还不曾找过住处。不过我的女儿自幼许配了人家,她那未婚夫婿就在这水西田家做管事,我们母女这就投奔他去。他姓谢,叫谢传风。”
李秋池笑道:“原来是田家,好,田家我熟的很,那你们去吧,李某这里有所准备后,便去寻你们。”
薛母千恩万谢,拉着水舞就走。李秋池这才看了水舞一眼,心道:“倒是灵秀的很,好生调教一番,必是一个俏媚的尤物,可惜了,只能做一个下贱人的妻子。”
薛母带着女儿离开不久,徐伯夷便兴冲冲地亲自登门了。自从徐伯夷攀上田家,得到田家大小姐妙雯姑娘的赏识,一步登天成为布政司照磨,便动了报复艾典史的念头。
凭他一个权柄极轻的照磨,自然对付不了虽比他低上一级,却权柄更重的一县典史,不过他背后还有势力庞大的田家,这便有了十足的底气。不料他派人回葫县探听情况,竟意外地听说艾典史已经“为国捐躬”了。
他派去的那个人一路风尘,眼见事情已经打探完毕,便想去青楼舒坦舒坦,却不想正碰上在青楼喝得酩酊大醉的苏循天,苏循天酒醉之后,口齿不清地向姑娘们夸耀他在衙门如何风光,如何斗垮本县豪霸齐木,其中便提到了“艾典史”。
当时苏循天语焉不详,却已隐隐透露出其中别有内情的意思,姑娘们只是陪他打情骂俏,没人注意这个,徐伯夷派去的人就是为了“艾典史”而去,不免就上了心。
于是他改变主意,上前与苏循天攀谈,又置了一席好菜,叫了好酒与苏循天同饮,从他口中套出了那个天大的秘密,待他返回水西向徐伯夷禀明经过,徐伯夷才知道那艾典史竟是个西贝货。
奈何此时叶小天已不知去向,他派去那人只套问出艾典史的真实身份以及假死遁身的经过,苏循天便睡成死猪一般,其他全然无法询问了,徐伯夷无可奈何,也只得忍下了这口气。
毕竟凭他的身份,还没有能力挑战整个葫县官吏,就算他有后台,田家也不会为了他的私仇去得罪这么多人,那些官员多多少少大大小小也都有点后台,他算什么身份,田家会为了他得罪那么多官吏?谁知天从人愿,那个叶小天的消息居然自己送到了他的面前。
李秋池也吃过叶小天的暗亏,徐伯夷与他做了密友之后,曾经就叶小天的事对他发过牢骚,是以这一狼一狈都很清楚艾典史就是叶小天,两个人凑到一块儿,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异常地核计起对付叶小天的计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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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仁府试揭榜之期,不出所料地叶小天赫然登榜,因为这是五年来铜仁出的第一个秀才,是以很是轰动。尽管只有一个秀才,知府衙门还是按照惯例举行了庆祝仪式。
依照规矩,入选的秀才应该齐集知府衙门,衙门鸣锣放三眼铳,新生列队从府衙侧门进入大堂,向知府老爷四拜,然后由知府老爷发放秀才专用的蓝色儒衫。
只有一个秀才,未免寒酸了些,可是张铎张知府还真不在乎这个,仪式照旧。于是,就见府衙大门前两队衙役鸣锣清道,又有一队士兵朝天鸣放三眼铳,一时间硝烟弥漫,叶小天从滚滚硝烟中钻出来,泪流满面。
府学训导黎中隐和颜悦色地道:“呵呵,考中秀才,光宗耀祖,也难怪你真情流露,只是马上就要去见知府大人,赶紧擦掉眼泪,切莫在知府大人面前失礼。”
叶小天举起袖子擦眼泪,心道:“谁他娘的真情流露了,我是被烟熏的好不好?”
叶小天回过头,就见硝烟正慢慢散去,清者上升,浊者下降,中间渐渐呈现出华云飞、毛问智和冬天三个人的身影,毛问智正向他兴奋地招手,毛问智腹部……还有一只小手在摇晃,却是可怜的小遥遥,身子尚在烟雾中看不见。至于大个儿和福娃,这种场合却是不便带来了。
叶小天微微一笑,转身随着黎中隐进了府衙。
大堂上,张知府端坐在公案后面。
叶小天进去,在黎训导的引领下向他一连四拜,张知府笑眯眯的,有心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来,可他试了两次,肥肉卡在椅子上,实在站不起来,便大剌剌地受了叶小天四拜,摆手道:“起来吧,来人,给秀才公赐袍。”
当下就有一个衙役捧了蓝色儒衫,帮叶小天穿戴好,廊下奏起鼓乐,又有两名衙役走上前,给叶小天帽子上插了碗口大一朵金色绢花,身上交叉披了红绸,叶小天打扮完毕,又向知府老爷四拜。
张知府努力地挺了挺肥硕的腰杆儿,还是站不起来,便向左右示意了一下,两个衙役赶过来,一手搀着大人的手臂,一手按住椅子扶手,“嘿”地一声同时发力,把知府大老爷从椅子里拔了出来。
张铎站起身,呼呼地喘了两口粗气,对叶小天和颜悦色地道:“本府身子有些不便,接下来的仪式就由黎训导代劳吧。你们且去,仪式完成后回府衙来,本府设宴为你庆祝。”
接下来本该由知府大老爷引领全部新选秀才……也就是叶小天一人啦,入文庙拜孔子,行三跪九叩大礼,再至府学由知府和学官互拜,学生向学官两拜,然后在府学设宴。
如今土知府张铎一句话,这些啰嗦规矩自然还是由黎训导代劳。黎训导一听知府大老爷亲自设宴,也觉脸上有光,连忙与叶小天向他道谢不止,随即吹鼓手吹吹打打,把这对师徒送了出去。
张知府站在大堂上,满意地看着叶小天施礼退下的身影,微笑颔首:“嗯!这个年轻人,一看就是有学问的样子,得让他去水西考举人呐,人才,不能埋没在本府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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