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将你们灭绝净尽,使灾难不再兴起。”
《贝经列王纪》
“在古老的传说中,是神灵将人类创造,那么神灵又是从何而来呢?”
阿莱曼站在海兽背上,遥望极远处那一轮红日自海平面上升起,使上一个夜晚的暴雨遗留下的淡淡雾气很快蒸发散尽。在这样一个平静的清晨,青年向身体左后侧的露耶,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海神曾言,她是海洋与风暴权柄的执掌者,是世界意志的代行者。”
露耶迟疑片刻,“其它神灵也是如此说法,也许,神灵便是世界的化身?”
“并非如此。”阿莱曼转过身,看着露耶,小麦色的脸庞上挂着笑,“他们是世界权柄的窃取者,他们是古老英雄与恶念的统合。”
“记住,这便是这个时代的神灵。”
“露耶明白了。”
海妖应下这句对于神灵本质的的断决,又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冕下,露耶之前为什么会失去意识,在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又发生了什么?您能告诉露耶吗?”
“一次交易。”青年开口,在为之前发生的事情下了结论后,便转过身去,不再言语。
“交易?”露耶心中咀嚼着这个本来熟悉却忽然变得陌生的词语,没有再追问,只是将疑惑深埋脑海,并希望着有一天自己可以得到答案。
一群翅膀上长着黑色斑点的海鸟从海兽帕帕罗上空飞过,翼展可达一罗步的它们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叫声,在天空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显得杂乱,却乱中有序。
露耶看着海鸟向海兽的左前方飞去,犹豫了片刻,还是向着青年轻声禀告,“冕下,达乌德们在三罗里外发现了食物,根据它们的交流,那食物极有可能是一名濒临死亡的人类。”
“您要过去看看吗?”
露耶有些紧张,却必须这样做,因为她曾经答应过那个男孩,要尽力救助每一个在大海上遇难的人。
而她的承诺,从未被违背过。
“去看看吧。”
阿莱曼开口,脚下海兽庞大的身体随即偏离了海流,海浪涌动起来,一行人前进的方向偏向了左方,与达乌德飞翔的方向重合。
露耶提起的心脏放下,她轻轻松了口气,不知是应该欢喜,还是担忧,是欢喜于承诺的正常进行,还是担忧冕下对于自己的漫不经心。她原本以为“”不杀自己可能是有什么图谋,与自己进行一系列的交流更是为了进行什么计划做准备,但是现在她对自己的判断第一次生出了疑问。
也许对于他来说,向前向左,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神灵。”露耶固执地认为。
即使他不是神灵,露耶也找不到更符合他存在状态的词语,因为他和自己曾经窥见的海神的一角一样,都是如此不可捉摸。
不可理解,不可直视。
“把漂浮在海上那名人类送过来。”青年忽然开口,打断了海妖的思绪。
海妖闻言立刻走下帕帕罗突出在海面之上的脊背,赤裸的白嫩双脚浸入海水中,冰凉的浪花攀上她的小腿,层层的波浪涌动,将人类推到露耶面前。
停在人类身上的达乌德拍打着翅膀飞上天空,在露耶的头顶盘旋,发出短促的啼叫。
“看他的衣着,应该是附近岛上的渔夫,”露耶看着眼前死死抓住一块木板,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布衣破烂的遇难中年,幽绿色的瞳孔中透出一点淡淡的怜悯,“说不定是在昨夜的暴风雨中,遭了海难。”
“在夜晚,也要出来打渔吗?”阿莱曼踩在海水边缘,看着渔夫脸庞和肩膀上被鸟喙啄出的血洞和一道道鸟爪撕扯痕迹下粉红色的血肉,向露耶询问道。
“不能向上层的‘骑马人’缴纳足够的物资供给,是违反了铜表法的重罪。他必须夜晚出来继续劳作捕鱼,否则等待他的,只有成为奴隶。”
露耶操控着海水把渔夫卷上海兽高出海平面脊背的边缘,蓝色的海浪退下,露出渔夫双肩以下,被泡得发涨的身体。他的身体几乎已经成为了一块吸满海水的海绵,好像轻轻捏一下,便会有水流出。
渔夫双手的手指几乎要陷入那一块不大的木板,他手上的血痂被海水冲走,露出下面撕裂的伤口,惨白的底色中隐隐可见些许粉红,那是他能拥有这块木板的凭证。
“他快要死了。”
露耶忽然开口,后退几步,站在阿莱曼身后。
“他快要死了。”阿莱曼重复了这一句话,显得有些奇怪。
“露耶,你知道吗?”青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如果我昨晚没有来,那么‘我’与死亡的距离,也会像现在的他一样近。”
青年的话语,在露耶的耳中,显得有些奇怪,她并不能以自己有限的认知,去理解清楚他的意思。
“如果是那样,我会死,他也会死,而有些人则会好好的活着,”青年好像在自言自语,“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变了。”
“这对于有些生灵来说,并不公平,不是吗?”
“冕下,”露耶努力使自己去理解青年话语中的意思,“您拥有力量,公平与否的答案,不就掌握在哪您的手中吗?”
阿莱曼笑了,他并没有接话,而是转身走了回去,重新走到那十名好像雕像的不死者身前,在他的背后,渔夫的身体和他带来的包括木板在内的所有东西,全部化为了透明的海水,顺着海兽黑色的鳞片,流入大海。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海妖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渔夫臃肿的身体变成海水,看着一条垂死的生命走向死亡,脑海中忽然升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也许,这是属于他的新生?”
遥远的记忆再次复苏,这一次是海底深谷岩壁上的另一句话,“我们是在光明与黑暗的夹缝中生存的蠕虫,在火焰燃烧后的灰烬中迎接自己的新生。”
屏障在露耶的灵魂边缘竖起,其外低沉的呓语渐渐远去,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又出现了一个,”青年看着呆立的海妖,“这一次,是那只下水道中的老鼠。”
“露耶,”阿莱曼将海妖从呆立中唤醒,“帕帕罗交给你,我们去托托儿岛。”
“露耶明白,冕下。”
海妖应道,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