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忧又一次盘膝坐下,坐在距离巍峨泰山山脚几十里的一块小山头上。他坐在茂盛的草地里,柔韧的青草充当了坐垫。
刚入夜,月亮的模样也有些浅薄,他身后的大树也无法被照个清楚,只能看清伞状的轮廓。而在更远的几十里外,那片被乳白色云雾笼罩的巍峨巨山,把他的身影衬得越发渺小。
挺直腰背坐着的他在手里握着一块晶莹的淡蓝方形玉块,而他的中指指肚正点在玉块一个面的中心;他的脸色平静,像是被滤过了灵魂,毫无悲喜:这是天底下公认的最佳修行姿势。
他正认真地按照一篇珍贵的修炼功法感受着天地山川间的元气,那无影无形却又神奇玄妙的修行能量。
一个时辰已经在山林间鸟兽间歇的鸣叫声中飘然而过。月亮已经从西天的低处升至高处,大地上的万物被月光的薄纱所覆盖,只有泰山,这座古老的雄伟高山,依旧被流转的雾气包裹得严严实实。
也是在这一个时辰里,李忘忧某种情绪在不断积蓄,像被水闸拦住的水流不断高涨。
“去他奶奶的抱元守一!”李忘忧猛的一起身,直接把手里的淡蓝玉块砸入了草堆里。他愤怒地叫着:“小爷我都快从一数到八千了,都快被这山风吹傻了,啥元气也没感受到!这老天爷是不是羡慕我英俊,故意断了小爷的修行路!”
李忘忧的心情现在差得像被狗踩过的那一片鸡屎。他既觉得愤怒,又感到不甘和委屈。凭什么他不能修炼?凭什么就连邻近王府的那个二傻子世子都能感应到元气他却不能?他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老天要断他的修行路?为什么要在这个修行者称尊的世界断他的路?
没人愿意当废物,特别是李忘忧这种三个哥哥都是天才的人,更不愿意。活在亲近之人的光环下,有时候是一种痛苦。
虽然李忘忧如果凭借他不凡的家境,绝对能够舒舒服服,安安稳稳地过生活;但对一个逐渐要强,逐渐想要自立的少年来说,活在父兄的羽翼之下,是一种痛苦。
李忘忧想变强大。他不想在和三个哥哥打闹的时候看到他们畏手畏脚,不想被人监视似得保护着,就像此刻在不远的草丛与树木石堆后面肯定就有几名奉命保护他的家族死士正死死的盯着他;他想让大长安百府千街的人都知道定荒侯府有四个麒麟子;他想让他爹在谈起他儿子的时候,有四分之一的骄傲属于他。
修炼还是没成功,李忘忧发了一会脾气,又是摔东西又是滚草地。
当他气息稳定,情绪恢复平定的时候,他走到了草丛的一处,弯腰低下头像是要找到什么东西。他把手伸出来,刚才被他狠狠扔掉的淡蓝的玉块,又被他捡了起来。
他把玉块拍打两下,又对着玉块使劲吹了几次,看着玉块再次晶莹光滑,他满意地一边把它放入腰间挂着的一个小锦袋里,一边自己小声嘀咕着:“发脾气归发脾气,这元石可不是什么破花破草,这可都是我爹辛苦赚来的东西,搞不好以后还是小爷我娶媳妇的本钱呢,可不能胡乱丢弃。”
在距离他不远的暗处里,四五个死士或匍匐着或蹲藏着;有两个躲在一棵大树里,其中一个过了几刻之后忍不住悄声道:“咱们这个四少爷,是不是有点扣啊……”
李忘忧找到了一块平整的草地,这片草地上方没有被树枝遮挡,在月光的照射下也显得明亮些。
李忘忧把手伸入腰间的锦袋里,然后用力地从里面往外抽一块皮毛。当那一整块足有床单大小光滑柔顺的金毛貂皮毯从锦袋里抽出来之后,李忘忧拉紧了这个巴掌大小的锦袋上面的细红绳。能给普通人用的乾坤袋可是个不普通的宝物呢。
把貂皮毯在草地上展开放平,李忘忧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发出一声“啊”,就扑倒在毯子上。他在上面舒适地打了个滚,脸在那些柔软的毛发上蹭了几下,这才老实地仰面躺好。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从锦袋里拿出一个东西。那东西是一块小牌子,一块有着精致雕刻又材质颜色古朴的石质令牌。牌子是灰白色的,上面刻着一座山脉的轮廓。
“古泰山令,”李忘忧把手中的竞的令牌在月光下摆弄着,“就是这东西换了我老爹的一株保命大药。听说有了这个就可以进去古泰山寻法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左手手在令牌上摩挲着,他专注地看着这块在月光照射下显着银灰色的牌子,说道:“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把牌子塞回锦袋里,李忘忧坐起来解下了自己穿在外面的袍子,然后又躺下,把袍子披在身上,动了几下身子,开始舒服地睡觉。
这是初夏的夜晚,天气略微温和,时不时有微风在草丛间穿梭,这让李忘忧睡得很安详。山间的鸟兽有时会蓦然长鸣,像是在倾诉孤独与悲剧,但李忘忧却不会有任何感触,睡着的人只会沉醉在自己的梦里。
李十六是李家的死士之一,他这次外出的任务就是保护自家的四少爷。虽然这是他第一次执行任务,但他有自信做好这次任务,因为他是他们这一批死士里的翘楚,正因如此他才能得到死士长老的委派。
东方的天空下部开始出现橘黄的霞光,大地上的事物在渐白的天色中显形,山林间的鸟儿有几只已经开始在空中游走。
李十六感到有一阵风吹进来了他的脖子,他抖了一下身子就醒过了来。他正要冒出头去看少爷是否醒了过来,忽然感到背后被人向他伸手。这绝不是同伴,不然他们一定会先叫自己。这是偷袭!
李十六反应过来,他迅速侧摆身子,然后一只手撑在地面上,用力扭转身子。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迅速反击,直接在没有视线的情况下准确的抓住了敌人的手腕,用力一拧,敌人的手臂被他得脱臼。
好弱的敌人,现在是反击的好机会!李十六打算乘胜追击,但他刚要抬起头,就听见一声痛苦的叫声:“啊!我的手!”
李十六听到这声音,心里有些慌,这是?等他抬起头,看到面前那个扶着手臂面色痛苦的少年,他呆呆地停住了。
“少少少少少爷?”李十六面色惶恐,这下可糟了,他把少爷给打了。
“发生了什么?”其余五位死士中的两位从角落树丛里窜了出来,他们也才刚刚醒过来。
“快快快!快帮我把右手给拧回来,疼疼疼死我了!”李忘忧痛的面色苍白,本想和那个年轻的死士打个招呼,谁能想到这家伙反应这么大。
那两名死士见状急忙跑到李忘忧身旁。他们一个瘦黄脸的男人按住李忘忧的身子,另一个黑胡子壮汉则双手抓着他的右手。黑胡子对李忘忧说道:“少爷,且先咬牙忍住,一下就好。”
“你们要下手轻点啊!”,李忘忧闭上眼,等着他们帮自己复位右手。
“咔擦”,李忘忧先听到一声轻响,感到自己的右手被急剧地向肩膀处推了一下,接着就是一阵剧痛传遍了大脑,他没忍住,仰面大叫了一声“啊!”
“好了,少爷,您的手臂已经复位了。”黑胡子退后一步,恭敬地对他说。
“呼,可把我疼哭了!”李忘忧睁眼,疼痛劲一过去,整个人就舒缓多了。他正视前方,却发现刚才帮自己复位的那个瘦黄脸已经走到了那个打了自己的少年死士面前。
瘦黄脸面色阴沉,他对着李十六斥责道:“十六,看你都干了什么!还不快跟少爷请罪!”
李十六听了连忙下跪,一脸慌恐地对着李忘忧磕头,“还请少爷降罪。”
李忘忧揉着肩膀摇着右手,边笑着向李十六走去。他发出疑问的声音:“降罪?要我降你的罪吗?”
枯黄脸见了,面色既阴沉又惶恐。他见过不少主子一脸微笑地走向犯错的属下,然后一巴掌把他们拍成灰的情景,他担心李忘忧也是这种心狠手辣的人。
虽然李忘忧那从未修炼过的小身板拍不死任何人,但保不齐他没有什么厉害手段,毕竟怎么说他也是侯爷的儿子。可怜李十六,他是他们老一辈死士带大的,从小就被他们当儿子熬炼,算是最令他们骄傲的弟子。。
李忘忧伸出了左手,这让枯黄脸的脸崩紧得像雕塑,而一旁的黑胡子也担忧得手心出汗。
修长的手移向了李十六,然后伸向了他的侧腹。枯黄脸和黑胡子内心惊恐:“这是要攻击五脏?”
然而他们所担忧的事并没有发生。李忘忧只是把手伸过去,然后握住了李十六纤瘦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刚被你拧到手的时候,还真是又痛又生气。但等痛一消,我觉得你好像也没有错啊。”李忘忧看着李十六膝盖上染着的尘土。
“啊?”三个死士傻了眼。特别是李十六,他刚才已经准备好把自己交代在这里了,当他看到李忘忧的手伸过来,他的心脏都快吓得停住,结果,李忘忧把他提起来,还说他没有错。
李忘忧看这三个人脸色苍白眉间有汗,知道他们刚才在怕什么。他对着三个人和蔼地笑了笑,然后解释道:“这明明是我悄悄地想吓这小十六一跳,没曾想这小子反应又快,身手又好,竟然反手把我的手臂拧得脱臼。这是我自找的后果,要论错也是我的错。”
李忘忧转过身去,他平静地看这远方渐渐升起的红日,开口道:“有十六这种好小子,是我家的幸事;反应敏锐,武艺高强,应当嘉奖;如果这种义士我都要罚,我爹会打死我的。”
“你们为我们李家付出最大,牺牲最大,李家的鼎盛离不开你们的付出。你们既然诚信侍奉我定荒候府,我李家就一定会好好对待你们。别说是胳膊脱臼了,就是砍断了我的手脚,我也不会让你们寒心!”
李忘忧不是个仁慈的人,但他是非分明,也懂得知恩图报。他知道死士是一个被人唾弃,却又牺牲最大的群体,他知道这个群体的人最不容易。他们每天活着都没有希望,内心冰冷,像个机器;但他知道他们是人,是一群面色冷酷但内心迷失的人。
李忘忧回报他们的方式很简单,不需要大把的钱财或者宝物,只需要,把他们当人看,这就是对他们最大的认可与回报。
李忘忧回头,却发现地上跪着五个人。他们是这次这次家族派来守护他的死士,除了先前那三个还有两个样子年轻的。他们跪在地上,脸藏在双手里;他们的眼眶发红,有泪水在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