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灵修却不好受。

这是一个陌生的领域，与从前游刃有余地全身心投入完全不同。

保持着一定游离状态，被另一个自我时刻提醒着的心态导致情绪控制力波动严重。

就好像习惯了潜泳的人突然切换到自由泳乃至仰泳。每一次手臂离开水面，都像被磁铁吸住，倍显吃力。

好在片段不长，短暂的文戏之后接的武打场面，给了孙灵修调整的时间。

当身体运动起来，头脑里就没有了那么多思虑，变得更加单纯简单。

动作并不复杂，流畅地走位、队形变换和武器交击不快不慢，带着丝舞蹈的感觉。

梦影里的“大编制”动作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矩。

就像传统电影里近景不能快远景不能慢一样，梦影的所有动作需要控制在一个相对平稳的区间。

这都是人类生理机能的限制，妄图挑战大都不得善终。

梦影观众视角锁定在主角身上，必须保证足够的有效信息被主角接收。

动作过快，会造成观众“脑补”过强，整体风格变形并难以保证质量。脑补能力不足的又会自动忽略部分动作形成“空白断档”，有惊醒的可能。

而那些位于“盲区”的动作则会变成无效信息，白费心思。

动作过慢，会因与睡眠步调趋同引起抑制现象，也就是观影中催眠。严重的将导致睡眠周期紊乱，长此以往有神经衰弱和睡眠障碍的隐患。

当然所谓的“快慢”是一个相对概念，取决于主角演员的状态。

杨筱璐曾做过一个概念片实验，让演员蒙眼拍摄梦片，并专注于营造风、温度、环境音、肌肤碰触等“交互信号”。

试图构建一个视觉之外的“意识流”空间，完美契合梦境属性。

结果得到的信号强度总是不达标，低于基本的刺激响应指数。

也许是由于所用“演员”不够敏感，也许是他们的想象力不够丰富，不能在脑中完美地复刻环境。

不突破视觉带来的这片黑暗，就无法带领观众进入这片多彩的意识乐土。

本已不抱希望，此时监视器旁迅速稳定的数值又重燃了梦想。

如果是孙灵修这样适应性奇高、天赋卓绝的演员，能不能完成自己的构想？

将这份心思与灵修交流后，得到他充满兴趣地追问和提议：

“这真是有意思！抛弃视觉？我想想……如果是传统电影，对观众的要求就太高了。放到心音电影里倒不是不可能……”

孙灵修顾不得满头大汗，草草用方巾一抹，迫不及待道：

“但是就算我能在脑子里重构现实，心音也看不到脑子里的东西，不外化到情绪还是不行。缺乏一个真正能与观众连接的点……”

两人一时也没什么办法，见天意渐迟又有雨兆，便交换了号码各自回返。

“有意思。”

岳川看着面前仿佛求教小学生一般的孙灵修，那双期待的眼睛令他莫名地想起摇着尾巴的小奶狗，倒是不忍拒绝了。

“恒心的技术不是不能更深一步。神经信号的视觉重现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需要更私人的个性订制。应该是出于成本考虑没有放开权限。我在拆卸研究的时候就发现他们的底层代码有一小半就是涉及各种锁功能的……”

说着推了一下眼睛，微微笑道：“看来恒心也不是完整的技术拥有者，连直接删除控制模块的能力都没有……”

随口爆出一个惊天商业机密，孙灵修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只是饶有兴趣地当作趣闻一笑了之，又多了点对岳川的崇拜罢了。

“照你所说，这个梦影与我研究的还有点关联。你所说的连接点，其实就涉及到意识互联的范畴。如果这次我的中继器成功，稍加改造就是了。”

岳川新研发的中继器，包含个人专属“解码”系统，能够系统地特异性转换双方信号以放大或减少刺激。

放在梦影里不只可以解决思维构图传输等硬件问题，还可以完全避免思维活性差距带来的“快慢节奏”失调，脑补过度引起的同步率下降等“观众素质”问题。

只是以岳川的性格，恐怕不能忍受自己的“宝贝”被大材小用了。

“好吧！你让那个什么璐的跟我联系一下，如果看得顺眼借她就是了……”

面对孙灵修一再地恳求和闪光地眼睛，岳川还是被磨得松了口。

“有这心思你还不如祈祷一下实验成功！要是救不了人再把自己搭进去，我看你还有闲心去客串什么梦影！”

灵修自然是满口保证，笑着回屋休息去了。

岳川关了灯，又想起刚才灵修说的感受，仿佛打开了一道门，灵感源源不绝。

喃喃自语道：“身体和心灵……或许本来就该这么简单才对……”

一夜极光渐黯，容海楼白墙上映着远处天市的灯火，慢慢迎来曦光。

“要剧烈运动一小时？”

孙灵修刚刚起床，就听到这样一个不合理的要求。

“昨天你启发了我。人脑在平静时过于活跃不方便控制，运动后有利于人为调整。四肢发达了头脑自然简单。”

岳川这套歪理孙灵修也不知如何反驳。既然是自作孽不可活，只得听从安排。

灵修自幼有武术功底，虽算不上什么高手，身体素质还不错。一套长拳打过也不见发汗，便被催着到操场上直接体能训练。

时间尚早，首大校园苏醒过来，也有三三两两的学子在清晨运动。

能坚持早读和早操的人也就那些，彼此也自熟悉。今日突然闯进个气质风貌俱佳之人，又好似挑衅般的绕着操场来回跑。

着实引人瞩目，不少女生窃窃私语。

“你快看那个！好像是那个谁来着？”

“谁？就一个背影也看不出来啊！不过身材还不错呢！”

“不知道是哪个院的新生，年轻就是好啊！”

“你这个老阿姨也想啃嫩草？这样的恐怕轮不到咱们咯～”

随风而来，惹得孙灵修加了几步尽快跑过，将一串脆笑落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