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在不断的减弱。
魏芒转身向门口走去,符仙失望地低头侧身坐在沙发上,让观众看不清表情。
却能体会到她的失落和无助。
就在光线消失的前一刻,孙灵修忽然抄起门边台凳上的花瓶,快速向舞台左方跑去。
转瞬即逝的表情完全看不见细节,却越发突出了肢体动作。
他怀着心中恶意的袭击过程迅速狠绝,已近乎无法察觉的突然转向和刻意压低的重心掀起人们最不知所措的恐惧。
恰恰在他接近杨锦的过程中,舞台的灯光全灭。
与黑暗同时到来的,只有瓷器碎裂的脆响,和孙灵修低沉压抑的低吼声。
完全的不可视中,孙灵修的声音不见丝毫往日温存,全然是残忍兽性的发泄。
无边的黑暗极致强化着声音的表现,一声声拳头的击打碰撞,连绵不断的宣泄嘶吼。
如同开闸的昏黄洪水,席卷着摧折春芽带绿的树林,狂乱地破坏所有的美丽。
故事发展到这一幕,符仙在前面越是美丽可爱,黑暗声音带来的沉重和痛苦就越是难以忍受。
观众们看不到发生的具体情景,但声音引导着想象,描绘出每个人内心深处最残酷的血腥之地。
不过一两分钟的黑暗结尾,却让观者度日如年。
直到舞台再度亮起,学生们上台谢幕,考核组都还是一片肃穆。
“真是了不得!”
谷芳率先打破了沉默,一遍鼓着掌一边称赞道:
“好久没看到这么有想象力和设计感的戏了!尤其是最后这段声音的处理,非常好!”
谷老研究音乐一辈子,对声音的敏感度还在表演系众位老师之上。
孙灵修最后的这段无画面声音其实可以看做是配音配乐的范畴。
灵修的天赋嗓音偏向温润和雅,这对于刚才的内容表现实际上是不利因素。
但谷芳发觉看似凌乱发泄的低吼其实是经过了精心设计、控制的结果。
通过声音谷芳就能判断他有意扩张了口型,加大口腔共鸣的同时着重用胸腔挤压肺部出气,而较少使用腹腔和丹田力量。
这就形成了“中气不足”、出气大过进气的基调。
这种方式一分钟之内就会导致缺氧状态,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发音模式。
在这种气息下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回光返照的病人临死前的状态。
除了潜在的心理暗示作用,此种用气方式对嗓子的使用也不理想。
原本温润的嗓音会变得撕裂干涩,气音虚化非常明显。
如果是有实际台词,那么这样的声音就会非常难听,犹如破了一角的锣,杂音不绝。
可这份嘶哑放在这里倒是刚刚好!
山野间的虎啸必然是威风堂堂,笼中伤虎则是困兽尤斗的挣扎。
两者的区别从声音中即可分辨,就如同现在灵修的表演一般。
普通的凶手抢劫杀人,是不会有声音的,嗷嗷叫着实施暴力的通常是斗殴以壮声势。
那种吼叫唯恐底气不足让人看破虚实,自不会有虚音气声。
而因情恨杀人就不一样,他们的叫声不是为了壮胆,而是为了发泄。
这其中会饱含情感,或是求不得的爱意,或是伤离别的恨意,或是发泄后空虚的无助,或是冲动过后无边的后悔。
这种吼叫就会复杂许多,层次上富有变化,还会随着人物心情的变化而有前后差异。
孙灵修的这段嘶吼就是如此,谷芳可以察觉到三个层次,都是极为细腻幽微难以区分的处理,在这种细致交杂中体现出耐人寻味的厚度。
声音是比视觉更原始的感知,在人类的大脑中,听觉的处理速度要快于视觉。
尤其是对灾难性、惊呼、惨叫等声音信号的处理,更是引起应激反应最快速高效的感知能力。
不过谷芳总觉得孙灵修对这低吼的处理没有那么简单,似乎有些与众不同的感觉。
普通观众也能听出来的气息、节奏等外在表现当然处理的很好,却不足以解释谷芳察觉到的这种似有似无的熟悉和仪式感。
到底是什么原因?为什么明明是人声却给我一种器乐的感觉?
“我有一个小问题,就当仗着年老厚颜优先问你好吗?”
孙灵修平复了一下缺氧麻木的状态,深呼吸后开始和导师们交流。
“您请说!”
“表演上我是外行,就不班门弄斧了。我想问你的是最后那一段声音,为什么有一种器乐的感觉?
虽然结构上也像是国外常见的咏叹调,但就算歌剧大师也没有这样的特质。
对,是特质!我还从来没听见过这种器乐式的人声!你是做了什么吗?”
孙灵修闻言腼腆笑道:“谷老真是厉害!学生确实提前练习过。因为一直觉得不满意,除了参考国外歌剧在情感表现上的处理之外,还向一个朋友请教了音色的问题……”
原来灵修在最后这段声音处理上遇到了问题。
气息、节奏、结构、音量都有借鉴,通过调整完全可以控制好达到预想的要求。
任何人只要在配音系系统地学习过配音理论,经受一定的训练都能取得效果。
真正难的是音色。
人声的音域、音量和控制力都可以经过锻炼得到提高,但音色却是近乎天生,是一个人的专属标签。
且就算是器乐,音色也会随着各种原因发生变化,更何况薄薄两片声带!
影响音色的原因太过玄妙,其中奥秘难以探寻,不成理论。
譬如制琴选材,俗匠尚对树种年份要求颇严,选出琴色依然难以出众,近乎赌博。
世家琴艺则行于林中,听风穿松壑之音,“以音选音”,名琴辈出。
绝世名琴更多为偶然,上天恩赐,于那灶台烟火噼啪声中铸就传奇。
乐器尚且如此,人声更为难料。
孙灵修自己百般尝试,依旧无法让音色“恐怖”起来。
外在技巧再完善,音色不对,就如色香形意皆备,独缺了美味之本,倍加可惜。
于是向徐世海取经求教,还真得了个上佳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