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过后,舞台上是非常清晰的对称布局。
现代戏剧由于投影技术的应用,在置景和陈设布局上方便许多。
但作为学生考核,只能使用实物布景,有一定的局限性。
物件的多少、大小、方向,说随意也可以随便,细研究也值得推敲。
以眼前为例,中轴线上是空景留白,光线分布以此为界逐渐过渡,呈现左右不同明度的变化。
左边符仙的光线稍亮,摆放着冰箱、电视一类的家电和皮质沙发。
右边魏芒则只有一个黑木台架,上面放着青花瓷瓶,釉色在冷色打光下显得有些凄凉。
只看实物陈设并不对称,画面上符仙那边又有光加持,更显靓丽富贵。
魏芒这边就倍加落拓苦闷。
但魏芒这方有一个不容忽视的视觉重点,将整体感觉平衡起来,双方气场不相上下。
那就是黑沉木框带古铜色把手的假门。
这门比寻常的门做的更高,宽度却是不变。
再加上材质和色调极为厚重,成为一件极有分量的视觉陈设。
看上去狭窄的比例还给观众一些暗示,寓意这门并不容易通过。
另外场面上没有设置窗口,就算观众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会感受到“空间”的不正常。
消失的窗口,比例失衡的门,带来强大的压迫感,成为孙灵修这边无形的“势”。
这是比直接置景更高一层的运用,以无形胜有形,直达心理层面。
无论技术如何发展,舞台布景最终还是要为剧情服务。
最初级也是最基本的布景是“合理”。
用合乎常理的布置让观众不出戏,不会因背景原因损害演员的表演。
做到“合理”其实不难,最重要的还是细致认真。
用电视剧举例的话,就是要做到“不穿帮”。
古装剧多考虑背景建筑和摆件的年代,时装剧要注意服饰的身份场合,军旅题材中各种武器的型号甚至运兵车的轮毂……
你不细致,自然有细致的观众帮你挑出来!
电视剧相比舞台剧的要求已经降低了很多,导演通过镜头选择和剪辑人为操纵着观众的注意力,从而一定程度上弱化了背景道具的作用。
但舞台表演集中了观众所有的目光,长不过三十米的平台,一切细节都会被感知,进而对观感造成影响。
连“合理”都做不到,那舞台表演就成了笑话。
有人说京剧、露天戏剧之类的道具少之又少,几乎谈不上背景,还不是非常出色?
这种人没有认识到布景简单其实是更上一层的布景理论“合意”。
用简约而关键的道具、陈设,以极简的手段勾勒背景,尽可能少的吸引观众注意力,让观众的所有精力集中在演员表演上。
这种布景可以极大的放大演员的表演力量,越是优秀的演员越能受益。
然而要做到“合意”殊为不易,往往需要扎实的理论知识做后盾,经过数代人的积累方可成型。
什么道具可以凝练什么意象,怎么摆放可以代表所需含义。
乃至脸谱颜色、花枪配色、服装绣纹,传承演绎千年自成系统,和票友达成默契。
一个“合意”的布景,不需要演员,就可以传达出无数信息。
不过“合意”对演员来说是福祸相依。
简约凝练的背后蕴意深厚,天然的为演员带来了懂行者的期待和外行人的集中注意。
后者要求不能出一点差错,缺点一但出现便不可挽回。
而前者要求精益求精,要出彩出新,还要有个人绝活和独特意味。不出错但无亮点即为平庸,照样收获差评。
两者相加,让“合意”布景里的演员必须技冠群雄最好举世无双,方能当的起观众的期望。
至于最高境界的“合道”,并无理论指导,收发存乎一心,随手即成风景。
随便一物,孕育无穷含义宛如倾心诉说;
随意陈列,无碍表演行止更能配合成戏。
已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心理映象,是布景者与观众的无声之谈。
目前华夏,不,是世界范围内能达到“合意”境界的置景师还算不少,而到达“合道”境界的数量为零。
史上被公认达到了“合道”至境的,只有前汉梅派嫡传梅冬。
相传这位大师在内乱中庇护流民,一日突遭乱军闯院。
仓促之下取同在一所的国画大师兆和所作《流民图》挂于东壁。
摘新梅一枝插于瓶中,再随手一推碎于地面。
沉吟片刻,伸手撕去画作一角置于厅堂。
交代流民躲于后室轻声抽泣切勿大哭后,披发散衣跪坐碎瓷之上鲜血满地。
乱军破门而入,但见梅冬背影沃红,寒风清厉。
耳闻哭噎目视残梅,凄苦悲怆油然而生。
尚不及开腔,一角图画引人注意,其上一只枯瘦孩童的脚丫触目惊心。
巡视而去,便被《流民图》镇住心神,不由得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其军数十人,无不震动落泪,默默无言。
终太息退去,秋毫无犯。
如此活命者百余,妇老孩童近半,传为佳话。
可惜后来梅冬音讯全无,有人称其随皇室出国避难,终究无有证实。
灵修他们此番布景巧用心思,却也有些运气。
本来找到的是一方矮门,不过是黄杨木框,锁眼平扣而已。
孙灵修在最后的彩排时提出舞台的整体感觉有些不均衡,而且观看视频后越发觉得这个门和自己的表演很不搭,说不出的别扭。
于是当天晚上特意去惟楚有才后援团的仓库一番淘腾,总算寻到了此扇怪门,效果极佳。
而现在这门边上的魏芒,依旧是平静的表情,没有了逆光倒是显出几分正常。
可是他的台词音调不明显的向上调整,且速度也较第一幕有所加快。
双方沿中轴线成对峙之势,而魏芒的走位不断逼近,配合舞台灯光,暗色在不断扩大地盘。
杨锦慢慢的在沙发上移动着位置,不动声色的改换着整个舞台的视觉中心,让这种紧张和压迫感越发明显。
这就是超脱于台词的,基于位置和空间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