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醒。
嗯,嗯......
喂,醒醒,你想睡到什么时候?
眼皮好沉,好像有人在呼唤着谁......
喂!快起来!
......
切!
经过几番未奏效的友善提醒,那人终于不耐烦地用力摇了摇靠在长椅上的熟睡者,这里可不是能让她有时间发呆的地方。
嗯!呜.......嗯?
晃荡着从长椅上倒下去的躯体带动了朦胧的意识,一边揉着眼睛,她迷迷糊糊地苏醒过来。
这里是......
双手撑着长椅支起身体,被人叫醒的年轻女性迷茫地环视着四周,听到自己的声音后,她没有理由地感到一丝违和感,但很快便被对现状的陌生压了下去。
修女,祷告的时间已经结束了,请你快点去照顾伤员吧,继续待在这里我们两个都会挨骂的!
面对这位女性慢吞吞的性格,这总是能让他恼火起来。
修女?
她微微低下头,在自己的身上她的确看到自己正穿着一身样式保守,由黑与白为基调制成的修女服,哦,是的,她是一名修女,从自己的头上取下一顶修女帽的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诶,那么我是......
理所当然的记忆不知为何像被裹在一团迷雾中似的,从眼前垂下的一束银白色头发像是在提醒着她什么,明明只是想起自己的名字这种轻而易举的事,对现在的她却成为了一个无法凭自己能力解开的困难谜题。
诺瓦修女,你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脑袋坏掉了么,总之,没什么事的话请快点离开这里吧,这里马上就要作为临时教室而被征用了,您并不是有能力能够授课的人员吧?
拿着打扫工具的男人催促着这个还没睡醒过来的女人,即便她也算得上稍有姿色,但相比贪图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他更想保证自己本就不令人满意的薪水,在其他人涌入这里之前,他必须把这个无能的软弱女人赶出去。
敏诺瓦莎多朗。
经过对方简短的提醒,她立刻想起了自己的全名,低声念了出来,咦?她为何会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呢,真是怪事,果然自己还是没有睡醒吗。
她是敏诺瓦莎多朗,一位住在这里的修女,这是多么理所当然的现实。
抱歉,克夫先生,我这就离开。
诺瓦急忙起身向着被她记起名字的男人谦卑地行了一礼,随后快步离开了摆着长椅与雕像的空旷房间。
这里是一间略显落魄的小教堂,也是她目前寄居与工作的地方。
从残破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看起来今天的天气还不错,希望这份神赐的温暖可以驱散临近冬日的寒冷,诺瓦在心中做起了祈祷。
修女本该是受人尊敬的职业,不过与她擦肩而过的人们大多并没有在意这位穿着修女服的女性,原因无他,因为她并未达到人们的期待,严格来说,与其他同事相比她已经被归属到无能者的那类当中。
对此,诺瓦并不在意,她仍是微笑着向面向自己走来的孩童们打起招呼,帮助行动不便的伤者与老人们渡过难关,她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支撑起自己的理想,不过尽可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忠于职守对她来说还不算件难事。
清晨的走廊上充满了嘈杂的喧嚣,老旧木板铺成的地板两旁坐满了叽叽喳喳的成年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年轻有力的男性,他们穿着样式统一的各类护甲,手上握着五花八门的武器,银铁色的刃面与护甲上的黑红色污迹已是习以为常的景色,或疲惫或亢奋或焦虑的眼神中蒙上一层死亡的阴影。
作为士兵的他们想要转化成不知疼痛与恐惧的机器,僵硬机械地拿起武器冲向自己的敌人,最终让血红浸染对方或者自己的身体,这将会失去对于战争与死亡的思考,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身上干干净净握着匕首的青年在浑身颤抖,他的肉体安然无恙,精神却已处在崩溃的边缘,他亲眼看到自己的教官被一根淬毒的利箭贯穿咽喉,喷涌着血浆倒在自己的身边片刻之后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从此陷入对战争的恐惧中,无时不刻担忧畏惧着死神放在他手上的邀请函。
左右各握一柄长枪的男人如释重负地瘫倒在墙边,手臂上的轻伤已被他刻意忽视,他拿起右手边的长枪放在眼前久久凝视,随后发出一声叹息。这本是他友人的武器,实力相近的他们一同踏上战场,相约一同活着归来,可最终被带回来的只有这柄染血的遗物,受伤又如何,比起含恨而终的友人,能活下来的自己已经实属幸运,男人由此产生出对生命新的认识。
抱着爱弓的弓箭手一言不语地坐在一旁,他的眼神麻木而阴冷,在成为这样的屠戮机器之前他只是一个住在边境依靠狩猎弱小魔兽过活的普通猎手,脸上会为了一天的丰收而表现出由衷的喜悦,可当他第一次目睹自己射出的箭令人类鲜活的生命陨落,他就变了,原来,人跟魔兽也没什么区别,只要击中要害就会轻易死掉,找到这个理由安慰自己躁动不安的心脏后,他射杀的动作更加麻利迅速,就此化身为冷血无情的死神。
身着法袍的术士咧出一副怪异的嘴脸,举起自己的双手疯狂痴笑着,一次不错的机遇被他抓住,出自他手的炽热火焰让敌人在惨叫中化为焦黑的骸骨,同样被罪恶感拷问,他的潜意识帮助他找到了另一种答案,畏惧与恐慌被快感代替,肉体内的油脂被烈焰烘烤的声音不再令人作呕,而是成为悦耳的乐章,他要去烧,去纵火,去干掉更多敌人,直到视野之内再也一个敢于向他挑战的杂碎,或者......直到他被自己引火上身的高温焚烧。
情绪失控的战士用力抓起在他面前解释的牧师,随后用力把无辜的对方丢了出去,面对指向自己的冰冷枪刃,强壮结实的壮硕躯体像个幼稚的孩子一样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和他一同征战多年的战友身负重伤被送入牧师与祭祀的手中,可他们却没能拯救他的生命,只是用一脸的惋惜与一句我们已经尽力了来搪塞命运,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在乱发脾气,他也知道对方真的已经尽全力在挽救所有被送到他们手中的伤员,但是......心中这股无法发泄的幽怨与愤慨,难道真的只能憋在心里,于沉默中任由它们酿造出纯黑色的绝望吗。
每个从战场中回归的生者都发生了蜕变,他们找到了对自己而言最合适的答案,思考的深浅无法决定下一场战斗中的命运,没有最佳答案,甚至没有对错之分,这就是平凡者的战争。
好了,已经没事了,愿神保佑您,将祝福赐予您。
尽全力调动起微弱的魔力,诺瓦将面前的轻伤者治愈完毕,并习惯性地把没有实质作用的祝福赠与对方,对此,接受治疗的男人勉强露出一个令人心疼的微笑,留下一句谢谢后从她的身前离开。
在诺瓦这里等待治疗的人并不多,不是因为这里的伤员比想象中要少,而是因为诺瓦贫弱的魔力水平不足以使出更高强度的治愈魔法,按理来说这种水准的治愈法术根本不会被需要,只是在各种资源都很贫乏的边境小型冲突中,人们不得不需要这看似不值一提的希望。
质量一般的武装,年龄实力参差不齐的混编部队,乱打一气毫无章法的战术,三天两头便会因指挥官战死而混乱的指挥体系,把人命活生生送入血腥的绞肉场,这也是凭借她们也无法改变的现实啊。
对于这种不被看重没有战略价值的偏远边境,生命在帝国眼中只是冰冷的数字,为了赏金,为了名望,为了淬炼自己的意志,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这里从不缺人们的涌入。
下一位......嗯,还有下一位吗?
迟迟没有等到被分到自己这里的伤者,诺瓦借此机会用房间中备好的热水去洗了把脸,站在镜子面前,她取下帽子端详起自己的样貌。
银白色的及腰长发靠近末尾编成了一束麻花辫,粉蓝色的眸子略带好奇地盯着镜中的人影,总的来说面貌虽不十分出众,但五官端正,脸上没有伤疤或者斑痕,再加上平日有规律性的保养与清洁,确实如克夫所形容的,她在这里还算是有几分姿色。
又来了,奇怪的违和感......
看到镜中的女性轻捏着自己的脸部,诺瓦总是会莫名生出一股新鲜的刺激感,就像是第一次看到这张脸一样,脑海中的记忆不断向她确认着这就是她自己,但是这反而使她更加疑惑起来,因为这本身就不该是需要特意确认考究的事情。
啊,你果然在这里啊,莎多朗。
撩起房间前的帘子,一个穿着浅灰色术袍的年轻男性走了进来,不偏不倚正好看到这一幕。
你是......坎迪先生?
大约花费了近五秒的时间,诺瓦认出了面前的这个人,而她困惑的样子也不免让坎迪有些担心,尽管这位女性的迷糊性格他从小便十分清楚。
啊呀,为什么要如此迟疑,我们不是从家乡加布城一同来到这里的伙伴吗?
嗯,抱歉,我想起来了,不好意思,今天醒过来之后总觉得脑袋有些奇怪。
汲取着自动涌上来的记忆,诺瓦与坎迪面对面坐了下来。
我本以为今天你应该可以休息的,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吗?
诶?身体?嗯......我应该没有受伤......吧?
喂喂,真的没问题吧,我怎么觉得你比之前都更要迷糊了.......算了,如果你能忘记的话那更好。
尽管后半句被坎迪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诺瓦还是隐约听出了话里的内容。
我忘记什么了吗,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些奇怪,所有的印象都云里雾里的,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情的话那我一定会努力记起来......呜哇!
话音未落,坎迪忽然抱住了她,这动作的亲密程度远超普通朋友间所能达到的地步。
对不起,诺瓦,这都怨我,如果我在当时竭力要求和你一起去的话,一定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你能活着回来,我真的感到十分高兴。
诺瓦愣了片刻,想要推开男子的手放了下来,她又想起来了一些事情,比如她与坎迪是所谓的情侣关系,他从小便喜欢着她,她也愿意回应这份情感,从他的拥抱与话语中,诺瓦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人的懊悔与爱意,明明是如此重要的事情,自己为何会轻而易举的忘掉呢?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谢谢你,坎迪,我已经没事了。
真的吗?如果勉强的话......
嗯,我真的已经没事了。
稍稍拉开和对方的距离,诺瓦看出了他的期待,并顺势读出了他最想听到的那句话。
我回来了,坎迪。
......欢迎回来,诺瓦。
..............
自顾自得到救赎从而情绪回归平稳的青年很快便被需要他的人们叫走,留给二人的时间总是短到不尽如人意,毕竟这里不是让爱意养育鲜花的花园,而是不断经历死亡与救赎的试炼场。
约定下一次相见的时间,青年恋恋不舍地松开牵住诺瓦的手,离开了她的房间。
笑意维持到坎迪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一边念念不忘着自己的爱人,诺瓦一边若有心事地沉默下来。
复现的回忆中,让她记起的并不仅是这些值得讴歌的美好。
伸出手,诺瓦在自己的修女服中摸索着什么,很快地,她的手摸到了一个异样的存在,面色变得复杂,她把那样东西取了出来。
捏在手中的,是一根完全漆黑的奇异羽毛。
注视它的刹那,记忆如潮水般涌出,使修女的意识跟随回调的指针一起,来到了相较于现在三天前的噩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