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在异空间之外,哈克修茨与塞萝的争斗陷入了无可奈何的僵持阶段。
由水流变成的长鞭不断鞭打着耸立在海妖面前的一枚黑色巨蛋,自从那片潮水退去,哈克修茨就变成了这幅模样,任是塞萝怎样攻击,由黑雾固化形成的外壳分毫未损。
想不到你对我还有所隐瞒,居然还留有这种程度的力量......
塞萝瞥眼扫向自己的右臂,原本应该被她提在手里的人类女孩如今已经不见踪影,让她自豪的白皙肌肤被黑雾侵蚀失去了通透的光泽,如柔荑的漂亮手指变得像枯树一样丑陋不堪,且从皮肤之下不断传来穿刺般的痛觉,而这个狰狞的伤口正是哈克修茨造成的。
在塞萝的印象中,这是哈克修茨第一次对她动手,也是它第二次对她发怒。
原以为它会和莉丝莎多朗一起乖乖化作水中的泡影,这都怪那只多管闲事的魅魔,胆敢跑到不属于她的舞台上喧宾夺主,下一次绝对不会再让她逃掉。
如果你的杀意再果断一些,我很有可能就不仅是负这种程度的轻伤了,为什么要犹豫?
刻意的手下留情令她倍感恼火,这份扎根在内心深处的屈辱远比身上的伤口更能撩拨刺激她的神经。
......
躲在无坚不摧的堡垒之内,哈克修茨于沉默中看向自己的前爪,那上面还残留着塞萝的血迹,温热而新鲜,这是属于生者的财宝,并不该出在已经殒身的海妖身上。
已经没事了,艾琳。
不再执着于无法再回到原点的轨道,它低下脑袋关心起被羽毛拥护着的艾琳,这是对等的契约,既然蕾温答应会保护莉丝,那么自己也要完成对应的要求,用尽全力把艾琳从塞萝手中夺回。
我这样做,是否真的对她好吗,还是我只是在满足自己的贪婪......
对于阻止莉丝寻死这件事,它仍有些心怀不安,于短暂的离别前在脑海中询问着蕾温。
自私又有什么不好?我也只是为了自己才决定这么做,这孩子也只是考虑到自己所以才决定放弃,在这种关头还会着重考虑到别人的想必是圣贤高洁之人,我想......我们都不是那样的存在不是吗。
那么,再自私一次又有什么不好?
与其百般遮掩,不如就此大方地承认自己的鄙薄,魅魔少女毫不迟疑的答复令哈克修茨不再迷茫,至少,这足以支撑它熬过漫长的等待阶段。
我们只是再给予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如果你真的想保护这孩子,就努力想想你曾为她做过的种种,然后用怀着希望的心去祈祷吧。
不再逃避,正面去面对她,偿还你所亏欠的事物,这是你应做的,修。
语毕,蕾温抓着莉丝消失在空间的裂隙中,将背后交给了站在同一战线的伙伴。
与此同时,袭来的浪潮近在咫尺。
我也不再想逃避了,塞萝......
轻轻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哈克修茨张开双翅,不再留在原地坐以待毙。
怀揣希望,等待着她最后的答案吧。
洪潮冲刷拍打在被黑雾围绕的孤寂身躯上,哈克修茨没有进行任何防护措施,且未向身后退缩半分,这些同样是它欠下的,奈何无法再去沟通,只好以这样的方式去尽量理解塞萝对自己的宿怨。
迎着水流的冲击,有名无实的主宰逆流而上,在海妖认知中已经伤痕累累无法再去战斗的身体爆发出了意想不到的力量,承接下所有的攻击,昔日中带给她理想与伤害的身影闪现到她的面前。
哈克修茨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它的确有着微弱的机会可以杀死塞萝,她出于惊愕而露出了一个明显的破绽,那是一个诱惑力十足的提议。
不过,它还是没有选择这样做,不光是因为这其中充满不确定的风险,更重要的是......它深知自己没有资格杀死她。
攻击塞萝身体的同时顺势将艾琳一举夺回,这样就足够了。
我没事,谢谢你,修......哈克修茨。
使用了不知名法术将身上的水迹抹去后,艾琳在干燥温暖的羽毛中得以喘息,被冻僵的身体一下子放松瘫软了下来。
尽管时间不长,但难得的休息时间还是要高效利用。
和蕾温不同,艾琳对哈克修茨有着更进一步的了解,自从她在亡者之境中醒来后,就与早已在身边守护多时的骸骨鸟一同行动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成为了塞萝眼中不幸多余的眼中钉,在这个平野上被伺机等待的海妖袭击。
不能说得上是因祸得福,她也凑巧在这过程中先一步得知了修的真实身份,并听到了有关哈克修茨与亡者之境的一段往事。
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难道在这时候你还奢望可以发生什么奇迹吗?!别做梦了!
隔着半透明的墙壁,怒火中烧的海妖甩起鱼尾一下下拍在看似脆弱的蛋壳上,在内部引发了一阵咚咚咚的闷响。
塞萝────
你没有资格叫出我的名字,哈克修茨。
我不清楚你和那只魅魔还想挣扎什么,不过你的救命稻草已经不在了,她毁在你的手里,正如曾经的我一样。
我并不打算否认,塞萝,对你,对奈里,对曾经愿意帮助我重建亡者之境的所有伟大灵魂,我对你们都始终怀着无法释怀的歉意。
但是这不是你对莉丝出手的理由,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们的家族经历了与你同等的背叛,那为什么.......
鼓起勇气回首背后的错误,哈克修茨直指最为尖锐的矛盾。
为什么你要让我屠戮莎多朗家族。
与塞萝对视上的视线凛然而决绝,很好,她现在终于可以确定,她真的给它造成了不少麻烦,因为现在的哈克修茨,它正在压抑着前所未有的怒气,嗯,确实如此,她陪它度过的岁月用参天巨树的年轮都无法计算,她了解它的一切,或者说,她曾坚信自己了解它的一切。
为什么......哈哈哈哈哈,你问了个何等可笑的问题,吾主。
貌美如花的娇艳女人笑了出来,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哼,它在明知故问,若说为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您才能感受到我曾体会到的绝望,所以我才要夺走您手中最为珍贵的东西。
那个孩子的声音也好,笑容也好,愿望也好,人生也好,只有她伤得越深,你才会越痛苦,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一丝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我必须要毁掉她,她才不是无辜的外人,她吸引了您的视线,她扰乱了您的思考,比起我这只蛊惑人心的海妖,她更擅长勾走您的魂魄。
只有拥有真爱之心的人类才可以免疫我的歌喉,您一定是爱着她的,一定是比起这个世界更加看重她的。
毕竟.....比起我们,你选择了她,这个事实,您还想狡辩吗.......
今日之恨缘起昨日之爱,声泪俱下的海妖用她的存在诠释起这个道理。
您向我们保证过,这个存在于夹缝中的小世界迟早会重现它过去的荣光,这个......统称为冥界残骸的废墟。
不同于诺比法尔与深渊,同样互相独立的庞大完整世界,冥界,拥有健全统一的制度与文明真正属于亡灵们的乐园。
在这里只有一条规矩,那是连不羁的阴影都必须遵守,由您制定的规则:禁止接触生者,除此以外,我们是完全自由的个体。
所有人都认同了这个规定,在定义上已经死去的它们不应对诺比法尔与深渊拥有留念,无论在生前拥有怎样的羁绊与遗憾,在此处都不应再执着。
我们就这样留在了这里,为了您被托付的愿望而努力,为此耗费了数百年的光阴。
所有人都认为您是一个无能的主宰,您坐在了被强加于您的座位上,这里的任何人都比您更有能力,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愿意用自己的方式去辅佐您,我曾这样告诉自己,您虽然愚笨,却活得真实,死亡之后我们或多或少丢掉了一些生前的特质,失去了对生活的向往,我认为只有您可以弥补这个缺陷。
通过各位守护者的努力,漫长的时间过后,各区域之间已经有了复苏的趋势,这是我们辛勤种出的果实,只要您愿意一直留在这里,时间对我们来说就不再是沉重的枷锁,奈里奥姆弗对我说过,它在睡梦中预见了亡者之境的美好未来,居无定所的漂泊灵魂们逐渐聚集到这里,这里终有一日将变成能令我们得以安息的净土。
然而,梦终究是梦,我不清楚在何时,您已经有了背弃誓言的打算,并且您将这一计划告诉了我,您唯一可以畅所欲言的存在。
为了一群不重要的人类,您居然打算离开亡者之境,打破这里的禁忌去邂逅生者。
沉浸在蜜罐中的甜蜜美梦轻而易举地破灭了,她至今无法理解,它为何要告诉她这件事,它难道就未曾理解过她的感受吗,它难道就未曾察觉到她的情感吗,明明她一直待在它的身边,明明她为它付出了这么多。
为什么要这样让她困扰,她该如何是好,她真的不知所措了。
失去主宰的维系,亡者之境会渐渐崩坏,直到彻底瓦解,您是知道这一点的,您更知道与生者发生接触会带来怎样的风险,我们无法承担这样代价,这里,已经不是您一个人的东西了,这里是属于我们共同的财产。
无数质问堵在喉咙中,来到它的面前,感受着它的气息,能言善道婉转动听的歌喉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她这才发现,站在这个位置上的自己永远无法劝说越走越远的背影。
起初只是以各种方式与莎多朗家族的后人产生意识上的接触,接着演变成用权能去赋予这些人类属于它的部分力量.......
在海面上我见识过许多生灵,不过像您这样在无意识中撒下无数谎言的,还是第一个,除了知情的我之外,所有人都被您骗了。
我想过要阻止您,阻止这荒唐的闹剧,可是我也意识到,您的所有情感都是货真价实的,您对那些人类一直怀着深重的愧疚感,您拥有连我也无法窥见的一面,或许您只是太过愚笨,或许您只是连这些最基础的都没有考虑到,而思量这些的工作,您一向都交任于我,自己却未曾注意。
捂住自己的胸口,艾琳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被人狠狠揪住一样,这不是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却通过海妖的口述变得身临其境,似乎有一点,她能理解到塞萝在那时的无奈,失望,不安与彷徨了。
不过,可悲女人的故事,到此已经结束了,下一幕,将是由被害者扮演的加害者登场了。
就在我不知所措几近崩溃时,命运终于决定青睐于我,它为我派来了一个使者。
幽怨声音中的哀伤顷刻烟消云散,塞萝恢复了被自我压制几乎快要遗忘掉的骄傲,不要为她的美貌着迷,不要为她的故事沉浸,她是一只海妖,引诱水手溺死在海中的怪物,而亡者之境中所有的守护者,在本质上也都大抵相同。
既然无法解决问题,那么只好消灭掉问题的根源,断绝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