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叔!”
许浩然终于喊出了那个思念已久的人的名字。
许浩然没有认错,来人正是韩克白。
还是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无表情的面孔,在极度危难之中再度重逢,韩克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丁点儿的兴奋之情。他只是含混地“嗯”了一声,权当是对许浩然热情态度的回应。
许浩然却情难自已,狠狠地张开双臂,就要冲上去拥抱这个貌不惊人、坚强如铁的中年男人。但他的脚才将将迈出两步,韩克白就伸出一只满是虬筋的手,五个手指张开,示意他不要靠近自己。
“不要过来,我身上都是乌贼汁,会伤到你。”
许浩然这才想起从图安断臂创口中喷出的绝大部分墨汁都落到了韩克白的身上,眼下,韩克白大半边的躯干都被这层浓稠的墨汁所覆盖,没有举起的另一只手也满是墨汁,那令人作呕的汁液正顺着他的胳膊、手指往下流。按照刚才阿米尔的受伤情况来看,他这只手臂现在必然疼痛万分,难以忍受。万幸的是,他的脸上倒没怎么溅到,只有零星的几滴。
不过,即便如此,他的脸上也仍然没有露出丝毫痛苦的表情这个男人坚硬得像一块千锤百炼的石头。
“韩叔,你、你不要紧吧!”许浩然可没那么坚强,他看着那一滴滴往下坠落的墨汁,心里一阵抽抽,忙不迭地问道。
“没事,这玩意儿伤不到我。”说着,韩克白好像没事儿人似地甩了甩手臂,把那些液体抖落在地。然后又用没有沾到墨汁的那条胳膊蹭了蹭脸上的墨汁液滴。很平静地做完这一切后,他向前走到阿米尔身边,俯下身看了看他腿上的伤势。
“你、你真的一点事都没有?”许浩然想起刚才阿米尔这位忍者大师在中了墨汁弹后龇牙咧嘴的样子,对韩克白的举动表示难以置信。
“我认得你。”还不等韩克白回答,一旁的阿米尔说话了。虽然韩克白在片刻之前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的性命,阿米尔的口气里却充斥着疏离感,没有任何的感激之情。
“我帮你处理一下?”韩克白没有正面回应阿米尔的话,只是指着他腿上的伤口淡漠地问道。
阿米尔的脸紧绷了几秒钟,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忍忍,可能会有点疼。”不等阿米尔的回答,韩克白的双手就在他的腿上操作起来。他左手按住阿米尔的肩头,右手用力拔出了插在他琵琶骨上的忍者短刀,伤口处登时血流如注。阿米尔吃痛,轻哼了一声,用自己的右手在伤口的地方点穴一样地按了几下,血流的速度立刻就减缓了,最后完全停了看来忍者的秘术还真的不少。
韩克白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用刚刚拔下的短刀剐出阿米尔腿部伤口的浓毒和腐肉,伤口很深,几乎已经深入到了骨头边,从创口的正上方,许浩然分明可以看见阿米尔那白森森的小腿胫骨。而韩克白就拿着那柄短刀,一下一下地刮着流到骨头上的毒。
许浩然咽了口唾沫,心说这看着都疼。以前只读过《三国演义》上关云长刮骨疗伤的故事,没想到今儿个在印度这鸟不拉屎的三线城市能如此近距离地观摩这一盛况。
就这么刮了几分钟,韩克白停下了手上的刮骨动作,把那把刀放在阿米尔的身旁,从一旁找出一些绷带,在他腿上熟练地缠绕起来。他是个处理外伤的好手,以前许浩然在美国跟小混混打架的时候,每次事后都是韩克白来帮他做的包扎,从来没留过疤。
“好了。我们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多……谢。”从阿米尔的齿缝中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虽然他没有喊出声,但那扭曲的表情暴露了他真实的疼痛感。
“你还能自己走吗?”韩克白问。
“稍……给我点时间,我……可以的。”阿米尔艰难地说着,一边说一边尝试着起身。忍者的忍耐力是十分惊人的,即便受了如此重的伤,阿米尔竟然还勉强站了起来。
“不、不用管图安了么……”见两人都摆出起身要走的姿势,许浩然想起地上还躺着身受重伤的图安,怯生生地问。
“救不了了。”韩克白已经向出口走了过去,头也不回地说。
“我要去找伯爵他们,二位请自便吧。”阿米尔咬着牙一瘸一拐地挪动着脚步,说。
“我们也去。”走在前面的韩克白停了一下,说道,仍然没有回头,“浩然,这是你的宿命。”
“我……我的宿命?”许浩然完全不明白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刚迈出了一步,就愣住了。
已经追上来的阿米尔斜眼看了许浩然一眼,冷笑了一声,然后从他身边超了过去。
“快走吧。”韩克白又说。
“好好,马上就来。”许浩然嘴上说着,脚上小跑了几步。经过图安身边的时候,他往他的身上看了一眼虽然图安看起来还有微弱的鼻息,但明显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但就在许浩然要伸腿跨过图安那半死不死的躯体的那一刻,他感到一个东西打在了他的脚上。那是图安刚才从胸口掏出来的鸡心吊坠,里面是克里斯蒂娜的照片。
许浩然于心不忍,蹲下身子轻轻将吊坠抓在手里,郑重地放进上衣口袋,并一脸严肃地对还剩半口气的图安说:“刚才是骗你的。视频电话其实没有接通,克里斯蒂娜对你的事情一无所知。”
听到这句话,图安那迷人的眼睛忽然恢复了绚烂的光芒,但这光芒仅仅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就开始逐渐消退,很快,完全消失在他淡黑色的瞳仁里。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图安的嘴唇依然在抖动着,念着那个让他着魔一生无法忘怀的人的名字。
“克里斯蒂娜。”
许浩然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他的眼皮阖上。眼皮上残存的墨汁灼痛了他的手掌,许浩然没有在意这切肤的疼痛,因为,他心里的疼比之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