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泽一路回到家也没太想明白,白光同学为什么这么容易就生气呢?
自己也没惹她呀!恩泽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还是回去问问爸爸吧。不对,还是问妈妈吧,妈妈也经常火气很大、容易生气呢!可是......要是让妈妈知道自己把女同学惹生气了,她又得敲自己脑门了......呃,还是问爸爸吧。
一边想着,恩泽推开了家门而入,刚想放声表示自己回来了,却听见了客厅内的交流声。
有些偷摸摸的探头一看,那位是......白光的爸爸吧?他正在和自己爸爸谈事情呢,恩泽懂事的没有进去打扰。
然后他心中就又突然一想,白爸爸怎么会在这?那,自己把白光同学惹生气的问题,该不该向白爸爸认错呢......恩泽一时想不通该怎么做了。
不大的客厅内,恩爸爸和白爸爸对面而坐,在他们中间是一张不大的木质桌子几厅,仔细一看,竟是直接连接在地板上的,貌似就是从地里长出来的。白爸爸虽然面庞有些瘦削,但绝对是身材高大的,只不过他对面的恩爸爸,明显还要更健壮一筹。比恩泽更深的棕色眼眸中古波不惊,稳稳端坐一侧,仿佛如一座山岳般沉厚,可想而知恩泽比同龄人块头大,必定是遗传自他的父亲了。
而就在这时,一袭赤红色长裙的恩泽妈妈从里间走了出来,一头红色长发在脑后简单盘成了一个发髻,面目明媚,隐隐动人。她将手中的茶盘放在桌上,分别给丈夫和客人斟了茶后,就也坐在一旁,但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同意我的决定的,但我必须要去试一试。”白光爸爸端起面前深绿色的茶水一饮而尽,眸光深沉的说道。
“哼,我也知道,你做出的决定,我可从来都影响不了。”恩泽爸爸的声音是十分低沉的,就如同他表现给人的感觉一样稳重,只不过这句活的语气中则明显话外有话。
“别这么说,兄弟。我只是......”白爸爸垂着眼眸。
“既然你知道我不会同意,还来找我做什么?”恩爸爸直接打断了话语,表露出了不满,“只是为了聊以慰藉?还是说......是来交代遗言的?!”
恩爸爸的声音突然大了许多,一旁的妻子及时重重拍了一下他的大手,警告的瞪了他一眼,才令得他没有爆发出来。
“......这个决定,是我痛苦了很久才做出来的。我必须要去找她。”白爸爸声音很低。
“她已经死了!”恩爸爸怒喝出声,仿佛大地都随之一震。这次连妻子也拦不得他了,只能不满的用红色眼眸瞪着他,皱着眉。
“没有肯定结论,就还有机会!那只是一个简单的小事......她怎么会回不来呢?”白爸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头对上恩爸爸压迫力十足的目光,缓慢的说道,“我要去走一遍她的路,找到她!或者......同她一道离去。”
“你敢!”恩爸爸怒吼出声,举起坚石般的拳头就要砸向白爸爸。
“如果是她呢?!”白爸爸不躲避,直直对上恩爸爸的拳头,目光则是看了一眼一旁的恩妈妈,然后向恩爸爸咬牙道,“如果出事的是她,你又会如何?”
恩爸爸闻言顿住了,扭头看向妻子,山石般的目光柔了下来,变得复杂了几分。而恩妈妈则立马反应过来,起身按下了丈夫的大拳头,让他重新坐下,然后扭头看向白爸爸,第一次开了口。
“那小光呢?你和她的女儿,你又是怎么打算的?”恩妈妈声音轻缓平静的问道。
“......这就是我为什么,挣扎了这么久才做出选择的原因。”白爸爸目光痛苦了下来。
“选择什么!选择放弃年幼的女儿?就为了你的自私和懦弱,选择逃避现实?”恩爸爸冷静了许多,但坐在位置上的高大身体仍在震动着,质问的声音更是直击人心。
“......这其实,就是我来找你们的原因,请拜托......”
“你休想!你个自私的混账父亲!”恩爸爸怒骂着一口回绝。
“我很爱小光,胜过你们爱恩泽......”白爸爸抬起头,目光真诚的看着恩爸爸和恩妈妈,轻声说道,“但是,我知道,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会懂事,他们会离开我们,去拥有自己的生活。可是......她只有我呀!她将一生都交给了我,我是她一生唯一的陪伴呀!这是月光圣殿的见证,我是她的爱人,我必须和她走到最后......而至于自私父亲的骂名,我也只能选择接受。小光的人生还很长,她会长大的,尽早脱离我这个表面正常、内心昏沉的父亲,对她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
白爸爸声音嘶哑低缓,引起了一阵的沉默。恩妈妈不知道再说什么,而恩爸爸坚毅的面庞则也是有些变动,紧锁着眉头。
“白兄,你......真的......”
“是的!愿女神能够眷顾我,也拜请二位了!”
白爸爸站起了身,向恩泽父母大大的弯腰行了个礼,然后没有再犹豫多说什么,在二位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辞别离开了。
“呃,白叔叔......”
仍旧站在客厅外的恩泽正好对上了出来的白光爸爸,有些不好意思的向他问候道。而白爸爸则只是看了他一眼,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就大步出门离去了。
恩泽有些困惑,倒不是尴尬,而是觉得白爸爸的那一眼目光是那般的特殊,其中似乎有着悲伤的泪水,却又有着毅然的决绝,还貌似有着不舍的拜托......
恩泽抓抓脑袋,然后转身走进了客厅。起身目送白爸爸离去的恩泽父母已经重新坐下,皆是面色复杂。
“爸爸妈妈,白叔叔怎么啦?”恩泽在父母面前坐下,认真不懂的向他们问道,“我刚才看见他好像流泪了呢!他的眼神好特别啊,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眼神呢......”
小恩泽虽然憨直了些,但观察力与他的射箭水平是一样的不错的,这些都是他严厉的父亲平时对他的指导。
不过这次恩爸爸并没有对恩泽的细致观察做出点评,抿着嘴锁着浓眉,目光有些放空。而恩妈妈则是悄悄抹了下眼睛,拍拍恩泽的脑袋,将他搂到自己身边,但也是没有回答儿子的疑问,目光转向了丈夫。
“......真没想到会这样。”恩爸爸沉默许久后,却只叹息一口,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有着在他身上少见的无力感。
“我倒是能够想到这个结果。”恩妈妈轻缓的开口,面色哀柔,“我们火精灵最难控制也最敏感的就是自己的情绪感情,而小光父母之间的感情......”
恩爸爸闻言,目光柔和的看向妻子,伸出大手碰了碰她的面颊,心中清楚在这件事上,自己感情丰富的妻子必定也是跟自己一样不好受的......
“小光?”而就在这时,一旁的恩泽出了声,不解的抬头看向母亲,问道,“妈妈,今天小光不让我这么叫她,这是为什么呢?”
“嗯?”儿子的突然插话,令得恩妈妈也是有些一愣,然后低头问道,“小光怎么了?你和她发生什么了?”
“也没什么呀!就是今天射箭课上我看她成绩不好,就帮了她一下。然后我问她为什么急哭了,她非说自己没哭,然后就莫名其妙的生气了......可我明明看见她射箭的时候偷偷抹眼泪了呀!”恩泽很认真的说道。
“你惹她生气了?”恩妈妈突然眸光厉了厉。
“啊?不是的呀!是她哭了,我帮她......”恩泽发现妈妈的面色变化,赶忙解释道。
“她都哭了,你还惹她生气?!”恩妈妈却像没听见恩泽解释一般,推开了儿子,继续责问,“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准欺负女同学的?你身为一个男生,都长这么高了,怎么还能惹女孩子生气呢!”
“我,我......”
恩泽有些委屈,自己妈妈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会不怎么讲道理......
“行了。”一旁的恩爸爸有点看不下去,一拍额头,无奈的说道,“恩泽,明天记得去找人家道歉就好。还有,以后对小光要好点,不准欺负她,也不能让别人欺负她!”
“对,没错。对小光要好点!你是男生,就要让着女孩子。”恩妈妈闻言,也是想起了什么,向恩泽要求道。
“哦,我一直都是的呀!”恩泽认真的答应。
“一直都是那你今天还惹小光生气?”恩妈妈又是尖声责问起来。
恩泽没办法,只好不说话、低头认错。而恩妈妈一时间有些像是身上窜起了火苗,看着恩泽摇摇头,又转向一旁暗暗喝面前茶盏的恩爸爸。
“都怪你!教得我们的儿子这么傻乎乎的,跟你一样,像块木头!”恩妈妈不满的责怪恩爸爸,然后又继续转向恩泽,“连女孩子的心思都不会把握,你怎么就没遗传你妈妈我的热心大方呢?以后要是再不懂,就回来问我!或者,直接听女生的就是了,她们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哎呀,你个木头小脑袋,长大了以后可怎么......”
这才是恩泽一家的日常情况。
恩妈妈热情开放的大声说着,尽显她火精灵的暴躁,恩泽站在一旁,乖乖的听着妈妈对自己的悉心指导......而不时还被带上一句的恩爸爸则是不动如山,坐在一旁静静饮茶听着,只是也会偶尔偷偷的摇下头,显然对于恩妈妈在某些方面上的不讲道理,他是最深有体会不过的了。
......
夕阳渐沉,万千光芒从天际汇聚向西边,凝出耀目的亮彩。
当小白光急匆匆的赶到约定地点时,白爸爸已是更先一步的抵达了,正靠坐在树梢上,望着天空出神,听到白光的兴奋呼喊后才是回过了神来。
没有起身,大手一揽便将女儿抱入了身前怀中。而小白光明显很开心,笑着在爸爸怀里蹭了蹭,眨着大眼睛有些顽皮的轻愉说道,“让爸爸久等啦!”
“不久。”白爸爸简单的回答了一句,声音很轻。目光依旧望着远处的天空,一手抱着女儿,一手则是帮她梳理着因为奔跑而有些乱了的红色柔发。
白光仰头看看父亲,发现他正出神的看着远方,面色很平静,天边渐染的红晕将他的眼睛映得闪闪发光。白光见状也不再说话,舒适的靠在父亲的怀中,同样望向了远处被金色树叶围聚的一角天际。
太阳穿过薄薄的云层沉了下去,然后就仿佛散化开了一般,一层层的光彩开始向上蔓延。斜斜的霞光波澜着,从赤红变成橘色、从刺眼变得温和,然后忽而又从金色变作了绛紫,又隐隐闪着粉红。
万般色彩、无尽美丽,铺洒给天地,赠予给金色的永恒之树。
小白光和爸爸在霞光里全身都暖洋洋的,闪着亮光。白光有些微张着小嘴,小脸红扑扑的,精致可爱。她的无瑕大眼睛中满是惊奇,这一定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夕阳了,只因为这次自己的身后从粗糙的树干变成了爸爸坚实的胸膛么?
白光真的很喜欢夕阳,就算她只是个孩子也无法抗拒这般美丽,她沉溺其中。
而就在这时,白爸爸低头轻轻吻了下白光的头顶,然后温柔的低声说道,“小光,爸爸爱你。”
“我也爱你的呀,爸爸。”白光依旧有些呆滞的看着霞光,下意识的回应道。
沉默,半晌后,白爸爸抱紧了白光到身前,将自己的脸紧紧贴在了她的面颊上,“小光,爸爸要跟你说件事......爸爸明天,要出一趟远门。”
“嗯?”白光闻言,有些回过神来,稚声问道,“去干什么呀?”
“......去找妈妈。”
“什么?”白光一惊,想扭头看爸爸却因脸被他紧紧贴着而做不到,只能急切的问道,“你说什么啊?”
“听我说,听我说。”白爸爸宽慰道,“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妈妈回来,也一直在等她。爸爸......爸爸也很想妈妈呀!所以,我一定会找到妈妈,然后提醒她回来......和她一起回来,见你。”
“不、不!你不准去!我不许你去!”小白光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挣扎着呼喊。而白爸爸则一直紧紧抱着白光,贴着她的脸蛋,不让她挣脱自己,声音嘶哑了几分,“小光听话,爸爸一定会带着妈妈回来的。”
“妈妈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白光嘶吼惨叫,泪水喷涌而出。
白爸爸突然心头一阵破碎,他一直在自欺欺人,其实自己年幼的小女儿早就知道这个事实了。而眼下让年幼的女儿这般撕心裂肺的吼出这种话,这该是多么残忍的行径啊!
“你不许去,我不让你去!不要离开我啊!”白光愤怒的用手肘撞击爸爸。
“小光、小光!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的!”
“不!你骗人......”
“相信爸爸,我......我不会抛下你的。”急切的气息呼在白光的脸上。
“......”
“就算找不到妈妈,爸爸也会回来的。小光,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勇敢,要学会坚强,要学会独立......爸爸是爱你的,妈妈也是......”
夕阳无声的沉下了天际,今天的霞光格外浓烈,留下最后的一抹颜色是触目惊心的血红,壮丽又深沉,悲怆又凄凉,仿佛带着离人殇。
......
天没亮,白爸爸就离开了家。白光就算听见了声响也没有去告别,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了一晚的眼睛又满是泪水。
天亮后,她自己穿好衣服、梳好头发,顶着又红又肿的大眼睛,还是去了学堂,继续着她正常的生活,仿佛一切都还一样似的。
她心中自然还是愿意相信父亲的,相信他会回来,就算没找到妈妈,他也会回来的......他总不能,真的不要我了吧?
得有多么自私可恶的父亲,才会狠心抛下这样年幼可怜的女儿呢?
但是,白爸爸没有回来。
不知是他遭遇了不测,还是他心中对爱人的追随仍旧大于自己无助的女儿,小白光不好的预感成为了现实......
这几天她本就瘦小的身体又瘦了一圈,面对学堂里老师和同学的问候也都是沉默不言,甚至到了最后一天,她直接就不前去了,急得精灵指导员找到了她家中却仍不见她在何处。
恩泽有些满头大汗的拨开了金黄枝叶丛,才终于看见了那道红色的小身影。
“你在这里呀!可让我好找呢!”
白光正坐在树梢枝头、藏在茂密的树叶中,抱膝埋头。恩泽有些以为她是睡着了,便上前揉了揉她头顶的红色柔发。
“滚开!别烦我!”
恩泽被吓了一跳,赶忙缩手,然后他就看见了白光抬起的面庞,上面一双大眼睛简直红得不像样。带着能反射世间一切善恶的彻亮水光,仿佛红水晶玛瑙破碎了一般,从里面流出了液体,令人看着心悸又心疼。
恩泽倒吸了一口凉气,望着白光流着如潮泪水的红肿眼睛,他生怕下一刻其中就会流出血水来......有些手忙脚乱的在白光面前跪坐下,双手想替她擦去眼泪却又不知怎么下手,只能紧张急切的说道,“别、你别哭呀!”
“骗子、骗子!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你说过要陪我一起长大的!你答应过我的!为什么啊,为什么......”白光的泪水不但没停反倒更加汹涌,她不顾一切的嘶吼着。
“我......”恩泽知道白光在说什么,其实通过她这几天的反常,大家也都已经是知道了的。但就算了解情况,恩泽此时也不懂自己该说什么好,“小......白光同学,你不要这样,你......”
“你懂什么!你滚开!”白光使劲推开恩泽,释放着自己的情绪,“我没有爸爸了,我没有家了!我没人要了啊!”
“这......你还有我呀!”恩泽傻愣愣的脱口而出,“我有家,我带你回家呀!”
白光闻言,哭喊停顿了一下,略微定睛看向又凑上前来的恩泽,然后下一刻,就是一拳打出,怒骂道,“你滚啊!”
恩泽结结实实的挨了白光一拳,一摸鼻子,感觉到了有温热的东西流了出来,但他没有叫痛,听着白光的话又想起妈妈对自己的要求,便是应了一声,“好!”
然后,他就真的在白光面前打了一个滚,重新坐直,向她伸出手,“我滚了,你也别哭了,跟我回家,我让妈妈给你看看眼睛吧。”
白光愣住了,没有回应。
“放心吧,我说到做到,以后我家就是你家!你就是我的好妹妹,怎么样?”恩泽认真的看着白光,憨实无邪的眼眸中很坚定。
“你......”白光暂时忘记了哭泣,视线模糊的看着恩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啊?我、我,因为我爸爸跟你爸爸是好朋友呀!”恩泽又是抓了抓头,貌似有些绞尽脑汁,“而且你跟我回家,我爸爸妈妈也一定会对你很好的呢!上次我惹你生气了,他们就一定要我跟你道歉,还要我,对你好、不准欺负你、什么都听你的......在他们眼中,你可比我地位高多了呢!”
恩泽说的是事实,听得白光有些呆呆的。
“哎呀,你就放心好了。在我家,你一定会受欢迎的,我保证一切都让着你,保护你,不让你受委屈!”恩泽有些拍胸脯的信誓旦旦说道,同时便拉着白光的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保证?”白光没有反抗,只是眼神有些迷离,自喃的小声道。
“对,我保证!我爸爸教我的第一堂课就是一定要信守承诺,坚若磐石!”恩泽小大人般的抬头挺胸大声说道,然后又偷偷瞥了白光一眼,傻气的擦了擦鼻子,“而且,老师都说了,我乐于助人呀......”
白光看向恩泽,发现他把自己鼻子流出的血都擦到了一边,几分滑稽,不禁低头骂了一句,“大傻子。”
恩泽不恼,憨憨一笑,然后拉着白光就往家的方向去。
白光也没有拒绝,被动的跟着,因为她确实有些累了,整个人轻飘飘的,脑袋伤心得迷糊,眼睛也是酸疼得有些看不太清东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