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银厅一层的东侧,有一座庞大的石厅,那间房子应该是整个上城区最不华丽的建筑了。
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流银厅随处可见的浮雕、壁画、盆栽。甚至连灯光,都是最普通的烛灯台。
石厅里空旷的让人不安,十二把椅背比人还要高的石头座位彼此遥远的立着,牢牢的镶嵌在地面上,围成了旷大的圆环。除此之外,偌大的空间里就空无一物了。
然而这座石厅却是雅尔德大帝命人从原址上一凿一凿切下来,动用了上百头牲畜,从夫霍一步一步运来因哈泽的。随后,它被至于流银厅的地基上,整座流银厅才开始围绕着这座简陋的石厅动工修建。
这也许是唯一令伽德雅御座忌惮三分的所在伽德雅元老院议事堂。
十二把白剑,十二个家族,从无到有的建立这座横亘整个已知世界的庞大帝国在天堂之外最辉煌的长子家园。伽德雅家族不应该忘记,自己只是这十二个家族中的一员。皇室是一棵郁金香上盛开的最美丽的花,然而他们始终应该铭记,他们不是全部。元老院是平衡王权的中坚,是阿尔戈特大帝和伯瑟琳长公主送给这个帝国的基石。
然而自从雅尔德大帝率领牧精灵骑士的铁蹄冲入王宫并手刃自己生父的那天起,元老院就名存实亡了。
也许事实上是御精灵与牧精灵的国家休止争斗、合而为一,而在许多人看来,这不过是高等精灵的国家吸纳了一大群野蛮人。牧精灵大片的国土并入伽德雅帝国的实事他们选择视而不见,因为他们一辈子也不愿意去那些散发着马粪味的草原。
那些土地跟他们没关系。
最终,元老院拒绝为弑父夺权、又是私生子的雅尔德加冕,皇冠是教会的白鹿使戴在雅尔德头上的,那年的安道尔才刚刚成为白袍书记。
没有一个牧精灵喜欢元老院,因为里面没有一个有棕色的头发。后来,因为漠精灵主动要求并入伽德雅帝国,雅尔德大帝因此宣布免除沙漠精灵五年的赋税。元老院表示大为不满,他们希望牧精灵的军队武力征服长蛇沙漠,削弱牧精灵的实力的同时还获取沙漠丰富的矿产。雅尔德很显然失去了耐心,他下令取消元老院的例会。如果没有召唤,元老院不得组织任何会议,元老院成员以国家官员身份进入政府,被分派到了边缘的岗位。身为堂堂十二白剑的拉米迪亚,就算可以随意出入流银厅,爵位却只是个勋爵。
而元老院这一休会,就一直持续了几十年。直到萨尼加成为摄政王之前,元老院只召开过两次会议,一次是在冰王座投降的时候;另一次,是批准安娜女皇的远航计划,也正是那次会议上,萨尼加获得了执政的资格。
本都且萨尔跟其他牧精灵一样,对这间房子毫无好感。但他不想动用军队,尤其是这么多异族人在因哈泽的情况下。如果调动军队逼宫救驾,简直就是在所有刚刚驯服的异族人面前展示因哈泽的虚弱。那样的话,沼泽、金希哈泽、沃泽亚,那些早已因为安娜女皇失踪而摩拳擦掌的投机分子们,他们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想要不流血的收拾掉萨尼加,就只能依靠元老院了。
然而如同萨尼加无法要到他手上的六圣徒一样,本都且萨尔也接触不到元老院。
“校官大人,您的申请不符合律法,必须经过摄政王许可才能召开元老院会议。”秘书处的女孩干脆的回绝了本都且萨尔的校官。
“我们本都且萨尔将军是国家特级武官,有权申请机要会议!”校官拳头锤着桌面,身后的牧精灵士兵们也是摩拳擦掌,秘书们本能的缩了缩脖子,翻着眼睛向站岗的守卫求助。
几个牧精灵士兵回头看了看,挑衅道:“看什么看,要打架吗,金毛?”守卫的御精灵卫兵不安的挪了挪身子,装作没看见。
“那么……您需要提交书面材料到……到武卫部,然后得到皇室批准……”女孩结结巴巴的回答。
校官眉头皱起来,声音又高了几分:“将军要召开特级会议,你这丫头是说我们将军没这个权限吗?”
“不是……”女孩快要哭了,其他的工作人员也不敢过来支援,只能尴尬的看着。
“我的意思是……将军可以召开任何机要会议,只要皇室批准……”
“我去你的吧!”校官一把将桌子上的书本纸张扫了一地,接待他的女孩终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其余的牧精灵士兵也要动手,站岗的卫兵们一看躲不过了,纷纷挺着长矛往跟前磨蹭。副官一看情况要乱,急忙过来跟校官耳语几句,校官这才收了手。
“走,去内务部!”
牧精灵士兵们呼呼啦啦的离开了秘书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然而在内务部那边又闹了一阵,校官还是吃了个闭门羹。内务侍臣直接以皇储因火灾吸入浓烟为名,拒绝了本都且萨尔的求见。
对于这一切,本都且萨尔必须承认有点出乎意料。
“如果以改变银月森林的军事部署为名向元老院提交申请呢?”军议厅里,勒旺眯着眼睛望了望不住踱步的本都且萨尔,沉吟着提议道。
“那样的话,只要元老院受理了,就等于承认跟冰精灵的敌对关系。”本都且萨尔砸了咂嘴:“虽然这是机要会议不会被外人知道,但是元老院不会想给军方这种暗示的。”
“那么直接找萨尼加摊牌呢?”
“如果你是萨尼加,你会乖乖投降然后把勋爵交出来吗?他会跟咱们拼个鱼死网破,如果跟他打起来,搞不好我也被判个拥兵自重!”
“那么我们私下接触十二白剑,只要有几个人支持我们,就可以通过他们召开会议。”勒旺思索着,又提议道。
“你要我一家一家的宣传我手上有伊柏林吗?而且我们没法确定他们十二白剑的立场,如果走漏的风声怎么收场?”
勒旺捻这胡子,皱眉道:“看来绕过御座又不引起冲突是不可能的啊……”
“珍妮长公主那边是什么态度?”本都且萨尔突然问。
“模糊。”勒旺说:“她在行省会议之前很少在政治场合露面,公开的讲话都是无关痛痒的客套话,不能当真。侍臣说私下的时候她除了就寝很少跟萨尼加在一起。”
“真是难办啊,丈夫都要篡位了,做妻子的居然不闻不问,这些御精灵在想什么啊?”本都且萨尔忍不住讥讽道,留意到勒旺挑了挑眉毛,本都且萨尔连忙改口:“我是说皇室那些人。”
“皇室……皇室……等一下……”勒旺跳起来:“伊柏林说过的吧,她把萨尼加的事告诉了图拉真,如果皇储想要自保,他下令召开元老院会议不就可以了吗?”
本都且萨尔摆了摆手:“皇储还是个孩子,没人辅佐怎么能知道如何举事?我不是没想到他,只是现在萨尼加严格把持着皇储,我们根本没法接触。”
勒旺斩钉截铁的说道:“只要派人进去给皇储送个信就好了吧?如果皇储看了没有反应,我们就直接去私下接触元老院,这个事拖不得。”
“派谁去?你已经被撤职了,你手下的灰狗暗探还能听你的吗?”本都且萨尔瘫坐在椅子上:“我手下的侦察兵都在禁卫军那里有备案,如果人被抓到了,供出你我来,该怎么说?”
两人对视无语。若是论及手下的心腹人,大家倒是都有几个可以信赖的,只不过说敢闯流银厅的,可就不好找了。
“我说大哥”勒旺搓了搓脸,直言道:“你牢里头,不是还有六个早晚要死的囚徒吗?”
本都且萨尔瞪着天花板思虑良久,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此时的浴光神殿里,阳光从镂空的窗子里洒下来,乌黑如墨的地砖上留下了一块亮一块暗的随影。香料焚烧的烟气也从哪些窗子里飘出来,在花园的小径里消散了,混在花的香气中不辨彼此。男女牧守们抱着圣典,在喷泉边和长椅上或阅读、或祈祷,一派和平的美景。
一名中年牧精灵女性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袍,站在回廊里看那些早课之后稍事休息的牧守们,脸上却没有任何笑容。
“白袍书记大人,去南方传教的20名提灯回来了,这次……有3名……牺牲了……您看什么时候举行传灯仪式?”
“书记大人,我们从下城区雇佣了18名药师,他们表示愿意去削思维克城救治贫民,工资就按照您之前跟他们商定的数额。但我们下城区可能会出现空缺,是不是再举行一次药师技能培训?”
“啊,禀报大人,流银厅来信了,政府还是拒绝支付修善费……”
“这样下去,我们仅靠民间捐献,难以维持我们在医疗和食物慈善上的开销啊……”
看着眼前的青年牧守们,耳朵旁是焦急的汇报,她不禁叹了口气。
卡德啊,我们本是与您一体的孩子。离开了您,长子二字终究只是一句空谈,世间充斥的依然是只能依靠利益填补的空洞。
白袍书记收回视线,利落的说到:“培训要做,立刻做。除了药师,我们再开几次免费识字读写课程,尽可能让下城区的孩子都来参加。培训费用先由教会承担,让牧守们拜托一下周围的邻里出出人力,我们自己解决物料,帮忙修善一下神殿。至于传灯仪式,我等一下去找白鹿使大人,先把牺牲的提灯带到圣迹厅,用最高规格……”
下属们纷纷退下,白袍书记自顾自向深埋地下的赎罪厅走去。身为白袍书记,近百年来她见过太多的魔神,那些恶魔给人间带来无尽的苦恼,却因此让凡人无限的留恋凡间的喜怒哀乐。除了三个圣使者,其余的与魔神有等同力量却不屑于作恶的领主神们,却只因为私人恩怨才与魔神们作对。教会在跟非人的力量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然而,也许他们已经开始出现败相了。
赎罪厅附近,空气已经开始出现不正常的波动。那间房间里不断交织的胡言乱语以及拼死维持的祈祷词,白袍书记明显的感到两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在碰撞、对抗。
“我之圣教,有三圣使者!正义之圣安尔瓦斯,智慧之圣瓦伦丁,公正之圣伦奥朗!秉卡德恩许,行圣使者伟力!圣伦奥朗在上,我等所行之戒文,名为‘圣骨’,如山之坚!”
“伦奥朗!我们又见面了!”
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那没来源的吼叫没有震动任何人的鼓膜,却明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脑海。
“拉额法,我已经数不清这是你第几次失败了,希望你这次能有点新花样!”
威严无比的声音终于在混沌如沸水般的空气里荡出一片澄清,所有牧守为之一振。
另一个时空的画面里,伦奥朗烂银一般的盔甲上闪耀着复杂的符文,手中无坚不摧的战锤带着劲风山崩海啸一般挥舞起来。眼前的拉额法堆积的血肉和血管高耸如塔,赤红的邪眼盯着与他相比并不算高大的伦奥朗,污浊的触手狂乱的袭来。
“来吧伦奥朗!你比我更清楚,宇宙的本源是混乱,我们都来自随机!”
粗壮的触手正面迎上伦奥朗声势骇人的战锤,巨大的回响在神的领域击溃了坚实的大地,只一丝余波流溢出来,就让另一个世界的牧守们东倒西歪。
“这一点我无法承认,我的老朋友拉额法,时间无法倒流,即便是强大如我们,也必须承认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挽回。这便是因果,是不可中断的链条!”
光芒在污泥中闪耀着,触手稍稍退却,却飞快的以更可怕的数量袭来。
“也许我们都是对的,伦奥朗。但是这一局,决策人不是你我,是他!”
污泥在光芒面前撕裂了自己的身体,层层血肉之间,露出了文菲尔苍白空洞的脸庞……
“啊……我……没有意义!没有我!!”
文菲尔无意义的呢喃着,邪眼发狂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