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疲累身子前行。
这不是最痛苦的时刻,最痛苦的是先前,没有任何希望那会儿。
长时间奔波,没有机会休息,张小楷的体力被压榨到尽头。
刚想加快速度,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趴进雪地里便不省人事,陷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名叫阿德丽娜的小姑娘,刚把一条崭新的车轮内胎扔进快要熄灭的火堆里,这东西燃烧起来气味大,烟雾也大。
北边刮来的寒流走后,风变小了。
烟雾依旧顺着风的方向,歪斜着往空中飘去,这是最后的内胎,等它燃烧完之后,烟雾不久便会停止。
意外在林子里见到一位男孩,阿德丽娜先是呆滞片刻,随即想到什么,迅速朝着张小楷倒地的方向冲过去,吃力地将他翻个身,清干净面部积雪。
在她从怀里掏出小水壶,将水喂给张小楷喝时候,耳边隐约听到声音传来。
侧头往上看去时,能见到架直升机掠过的身影。
救援队,真的顺着烟雾,发现了林子里的异常……
四十多个小时前。
当提前约定好时间,本该降落的飞机却没降落时候,一座小机场的工作人员便意识到不对劲,既联系不上飞机,也联系不到驾驶员。
耽误了些功夫,等跟加拿大警方沟通完,有探员找到出售木材的那片林场主人。
听对方信誓旦旦说自己亲自将两对夫妇,以及两位小孩送上飞机,这进一步证实那架失踪的农用小飞机可能出事了。
边境线两边的搜救活动同时进行,在多家媒体报道之后,又悄悄扩大了搜救队伍,十多架直升机,总共两百多人,因为之前下雪耽误了救援,天气恢复正常后,这才有一架直升机刚巧从附近飞过,看见了烟柱。
张小楷当然不知道这件事,同时也不知道,自己和家人,以及那位黄衣服小姑娘的家人,被刊登在《旧金山纪事报》头条上,引发了大规模的关注。
他本就出生在旧金山,对于好事的媒体来说,这种飞机可能坠毁的大事当然不会错过。
对于张小楷和他家人的关注,显然比不上对兰堡一家人的关注,后者相对而言更成功些,记者们知道怎么吸引读者,对他和他父母只是顺带提及。
别人眼中无关紧要的事,如果不是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张小楷多半也不会太过于在意。
只是十二岁的孩子,其他同龄人们大多还过着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而他已经感受过荒野和自然的威力,不断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上。
最后,终究还是幸运地活下来了。
当他从医院里醒来,已经是被救起十七个小时之后。
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询问自己父母怎么样,等到从医生口中得知噩耗,整条走廊都能听见他的哭声。
被救有什么用,还不如死了!
这是充斥张小楷脑海中的真实想法,哭声悲痛欲绝。
母亲从飞机上坠落后离世,遗体被找到后,已经带了回来。
父亲直到现在还躺在病房里,救援队认为左腿保护不住,于是当场截肢,才将垂死的张老爹带回来,第一时间送进手术室,医生说还不确定能不能熬过去。
刚上班不久的医生,加上被张小楷的眼神吓到,说完听见哭声才察觉到不对。
护士用责怪眼神看看医生,急忙注射了些镇静类药物。
之后,之后就不知道了。
现在他还太虚弱,护士觉得有必要再休息些日子,然后才能有力气去化解悲痛。
待在医院里工作那么久,听多悲痛绝望的哭声,然而像张小楷一样疯狂的哭喊声,任谁来听都会觉得心悸。
没人知道他在坠机后经历什么。
也没人知道是对双亲的念想,支撑少年一次又一次选择活下去。
但这些希望和幻想,在这医院里瞬间崩塌。
其实张小楷醒来,看见熟悉的天花板,看见床边仪器时候,还曾有过那么几秒钟的幸福,直到他没在床边看见自己父母。
如果在,怎么可能不来陪着他呢,毕竟是最亲的人啊……
阿德丽娜就坐在张小楷的病房外。
她的身体有点虚弱,但没什么大碍,脸上被冻伤,嘴唇被冻伤,看起来没在林场那会儿漂亮,天蓝色的瞳孔暗淡无光。
那位照顾了她很久的陌生男人,在她人生坠入低谷时候,说了许多关于张小楷的事。
现在那男人躺在床上昏迷着,这让阿德丽娜幼小心灵中,产生必须帮忙照顾张小楷的想法,就像当时他父亲照顾自己一样,所以尽管爷爷奶奶等亲人一次又一次劝说,依旧会从病房里跑过来,坐在这不愿离开。
听见病房里传来的悲痛哭喊声时候,泪水顺着阿德丽娜脸庞一滴又一滴滑落,那声音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一位从法国专程赶过来的老妇人,见到外孙女在哭,没忍住也跟着哭。
随即又嘴角上翘,因为老妇人宁愿见到自己孙女哭,也不希望她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光彩,而且又一句话都不说。
能哭是好事,哭出来了,至少不会将情感都压在心底。
虽然妇人失去女儿,非常痛苦,却也希望阿德丽娜不那么悲痛。
和失去生命的两人,在同一个机舱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光是想想都让妇人难受。
重症监护室,张小楷的父亲躺在病床上,一条腿从膝盖处截肢,被纱布包裹着,安静躺在那,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在手术室里时候,医生差一点就宣布脑死亡,后来是官方那边不希望遇难人数又增加一位,这才沟通完,暂时先这样,准备等到新闻热度过去之后再说,反正没有亲人做决定,保险公司也派人过来垫付了部分医药费。
如同先前所说,因为不是他们自己遇见那种灾难,很难感同身受。
警方起初没找到张小楷的其他亲属,后来深入调查才发现,他外婆病逝前曾有过一段婚姻,在三十多年前生下他母亲,这是唯一能查到的线索,至于他父亲那边,从小就是在旧金山西郊的一处孤儿院长大,被收养过几次,成年之后便离开了。
俄勒冈州布鲁金斯小镇东边,有位老头正往海里投放鱼苗,接到个电话之后,站在小渔船上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