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七万头狼的目光注视着，皓月终于在两位兄弟的陪同下离开了这条大河，大河里有鱼，大河边就是他的家。

临到去时，他给先知留下一句话：“如果这一年我回来了，那便回来了。如果我没有回来，那就让扎多代我成为狼族的王。”

不论是谁，其实各自的心里都很清楚，皓月此次的离去，代表他不会回来。不会并非不想，因为当他找到了那头奇怪的小羊，终究会考虑小羊自己心里的想法。纵使心中千万般的不舍得，也只能化作离开的力量，然后用这股动力去冲开隔着大海的那一道又一道的瓶颈。

先知有些不舍，扎多也不舍，五位亲王不舍，七万狼族族人也不舍，再怎么不舍，这条路上也不会有更多的同行者了。

群狼俯首，先知伴着皓月以及他的几位兄弟一步又一步，想要开口挽留又不知从何说起。

皓月停了下来，转身面对大河边上的狼海，缓缓抬头，轻声说道：“谢谢！”

一声谢谢，便是对这片狼海的敬意，也是不舍。

忽而，狼啸盖过了湍急的河流，表达着各自内心的不舍得。

不舍得，但终究还是舍了，才会得。

……

南部草原，凉风伴随着北风缓缓侵袭而来，此刻树上早已不见蛇族，就连蛇族的洞窟也即将被大蛇所封闭。包赤看着即将进入冬眠期的族人，心生无限感慨，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想法的转变与小青的回归有着很大的关系，当时的小青回来之后便只说了一句话，他当时就已经陷入沉默当中。

“蛇族需要冬眠，北方太冷，西边鹰鹫多，东边靠大河终究是个好去处，中间其实也不错，但蛇族需要冬眠，鹰族不需要。”

说完这句话，小青仿佛卸下了一身的疲惫，心情莫名的放松起来，不过他却将这份沉重移交给了另一条蛇，而这条蛇野心勃勃，却没有命运赐给他的天赋。

包赤突然希望蛇族能够凭空生长出一双脚，或者是长出一对翅膀，好让他们能够更快，或者是能够飞的更高。

他说道：“即将入冬，大家好好将巢穴加固一番，下一个春夏我们在继续繁衍生息。”

胸中无限感慨，相比于生命的可贵，他还是放弃了自己的野心。

冬季，适合睡觉，睡觉前，总爱胡思乱想，只要开始胡思乱想就会想到很多，所以他正在胡思乱想，一旦睡着了就没时间去在意这些事情了。

他想到那头绝世的狼王，也想到那些不畏死的鬣狗，绝世的狼王独战数十头发了疯的鬣狗竟然不落下风。这份战力蛇族难及项背。他也想到那些俯冲而下的鹰，各自俯冲而下，锋利的爪紧紧钳住蛇族扭曲的身体，从高空抛下。

他突然想到，这应该是狼族的警告。草原本来就应该是狼族的。

数十天以前，他还在心里默默思考着应该怎样对待两败俱伤的狼族与鬣狗家族，当时他便有些心潮澎湃，仿佛在战争结束之后便要掌握整个草原一般。直到小青回来，包赤依旧满脸笑意，然后面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开始他的无限思考。

凉风习习，包赤却在此刻冷汗直冒。

……

还是草原，四周都是草，往远处看是一道绿线，走近了尽是一些光秃秃的咬痕，曾经在这一处肆虐的大多是鬣狗，如今走到这里，竟然除了牛羊还是牛羊。阿月在心头莫名泛起一丝甜蜜，没想到她所仰慕的那匹孤狼竟是如此生猛，一回来就让草原上少了一群鬣狗。不，是让这个族群从草原上离去，回到他们来的那片荒原，虽然不知鬣狗什么时候会回来，但在他们回来之前，自己和自己带领的整个部落大致上是安全的。因为除了鬣狗，草原上还有狮子，还有狼！

麦吉跟在阿月身后，隐隐约约能够猜到一些东西，他不敢往深处想，但这个想法却在他想到的时候便深深扎根在他心里。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他们的方向从来没有发生过改变。前方有天敌，他们便远远的躲避，直到对方离去了，他们再继续前进。

不论如何躲，如何避，阿月的眼睛始终看着东边，闪烁着希望的光芒。而麦吉的目光在看到这般希望之后，变得越来越绝望，原来真正的死亡不是心脏不再跳动，而是她的目光从来不会集中在自己身上，自己的眼睛却落在心上人的希望里，永远被光辉埋没。

看到这些闪烁的希望，麦吉越是绝望；越是绝望，他就越是想要逃避；越想，便越无法忍受。

他快步走到阿月身前，将她拦住，说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阿月的回答平静又淡然：“我知道，东部草原，狼族。”

“你会死的。”

“我不会，我相信他！”阿月有些疑惑，继续说道：“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是的，同样的话麦吉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她每次的回答都一样，她说她不会。只要她信了，那便真的不会。其实阿月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非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找那个差点将自己杀死吃掉的狼，但她心里总是有个声音在作怪，说你不去找他就不会得到安宁，就算是死也不会甘心。

凉风更凉，比起西部草原的鲜草肥美，中部草原既荒凉，又无情，光秃秃的草原总能让麦吉看到自己继续走下去的结果，他不想停，却不得不停。他必须问清楚。

他问道：“他是谁？”

“他在狼族，自然是狼。”

“他会吃了你，也会吃了我们。”

狼族，从来都让草原上的牛羊恐惧，他们从来不会单枪匹马，每次出击都会有好几位同伴失去自己的性命。所以这头弱小的羊不愿意与狼沾上半点关系，毕竟他只是羊，他需要爱护自己的生命，也渴望自己所爱的羊好好的活着。

不过阿月不想听这句话，她知道自己会死，可能会被皓月吃掉，但她还是想义无反顾的去了，路途遥远且危险，终究还是逃不过想这个字。

想去见他，想他。

“如果他要吃我，我愿意。如果他要吃你们，我只能说一声对不起。所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身后的羊群开始骚动起来，他们的希望是活着，而不是见到那头令人恐惧的狼，自然不是死亡。只是他们在好几天以前误解了希望的意思，阿月的希望是见到皓月，而不是活着，所以他们很自然的将阿月的希望变成了活着。直到现在知道真相过后，他们才幡然醒悟，开始捶胸顿足，开始躁动起来。他们只是弱小的羊，怎么能够跟那些令人恐惧的狩猎者产生任何牵连呢？怎么能？又怎么敢？

终于有胆子大的羊说话了：“阿月，我们可以不去吗？我不希望我的希望是见到一群狼。”

这个希望有些绕口，但意思很清楚，他们都不想死，弱小的动物总是成群结队，因为他们永远都在恐惧当中度过。有带头的，自然就有附和的，一时之间，羊群更加躁动起来。

麦吉不死心，继续说道：“阿月你看，他们都不想死，希望你不要带领大家去送死。”

“麦吉，以后你就是这个部落的首领了，希望你能带领大家安全度过余生。”

说完，阿月便准备离去，没有丝毫留恋。

见阿月转身，麦吉惊慌的将她拦住，说道：“阿月，我陪你一起去，如果有危险，我一定死在你前面。”

“你这话说的一点也不负责，那你身后的族人怎么办？”

“……”

他开始沉默，仿佛在做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一般。

深吸一口气，麦吉终于开口，说道：“各位族人，我的希望是阿月，阿月的希望在东方。希望你们能够等我回来，我送她过去，然后我一定会回来。”

先前说话的那头羊再次说道：“如果你回不来呢？”

“那我希望大家安全度过余生。”

“你这话说的毫不负责。”

这一次，麦吉没有沉默，没有做任何思考，他说道：“我会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一瞬间，骚乱停息，众羊面面相觑，竟是不知如何作答，皆是看着阿月，无数双眼睛透露着一丝不舍，一丝担心，但却变得宽容。

阿月也说道：“我也会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

草原上，有两头羊，其中一头对另一头问道：“你怕不怕？”

另一头说：“怕。”

“那你干嘛非要跟着我？”

“我希望你活着找到你的希望，所以我要一直看着你。”

于是，他们便一同向着东方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