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这女的力气可真大。”
储笙歌走后,柴续才露出疼痛难忍的神情,铸剑被随意插在一旁,左手捂着勒出紫红色淤痕的脖子,右手放在左肩肩头,大概是后心的伤口痛的厉害,但是碰不到。
“我帮你处理一下后背的伤口吧。”
厉律取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事先准备的各种急救用品。
“你想的可真周到,我就没想过带急救用品。”柴续咬牙把套头衫脱下来,用自嘲的口吻说道。
厉律整理出酒精棉和纱布还有医用胶布,疑惑问:“为什么不带?”
“小伤不用处理,重伤大概就来不及处理了。反正就二十四小时,熬过去就行了。”
柴续的性格孤僻不讨喜,过去不管遭遇多少创伤,都是这样一个人熬过来。不一个人熬也没别的办法,因为他根本没朋友。
厉律来到他身后,看到他后背有着横七竖八的伤痕。
地狱刑者可以杀地狱刑者,所以一旦被其他地狱刑者弄伤,伤口便会像普通人受伤那样,不仅恢复缓慢,而且会留疤。
只是柴续背上伤疤太多了点,简直不像个十九岁的少年人,倒像个久经沙场的老兵。
看着怪可怜的。
但是忽然想到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柴续可恨吗?
答案是肯定的,不然一般十九岁的人,有几个能把别人弄成高位截瘫的,而且还不止搞瘫一个?
加上他故意放养在水库里害人的水鬼,还有被胁迫着给他赚钱的吴悲,柴续绝对是个混蛋了。
厉律暗自摇头,用棉球给柴续清理后心伤口处的血污,下手没在意轻重,反正弄干净就行了。
柴续盘腿坐在地上,两手攥着膝盖,一开始嘶了一声,之后半点声音都没再出过。
他后心的血窟窿搁在普通人身上就算是很严重的伤了,硬币大小,擦着肩胛骨进入半公分,看着就十分骇人。
厉律自己有过不止一次被捅穿的经历,不过那是秒伤秒复原,痛也就是一瞬间,所以现在看着柴续实打实地承受着这种创伤,还能忍着不出声,不由佩服这小子。
做好简单的清创,直接用纱布叠成厚厚几层,直接堵在伤口,贴上医用胶布,这就算处理好了。
柴续站起来,居然还很大胆地活动了一下左臂,然后露出个也不知道是强撑还是真不疼的笑容,对厉律说:“谢谢律哥,感觉好多了。”
厉律淡淡点头:“不客气。”
之后两人再度上路,朝着厉律直觉所系的那个方向前进。
“律哥,我想问你个问题。”
柴续若无其事地扛着他的笔直铸剑,走在厉律前面一些,原本沉默,忽然忍不住开口。
厉律看着他的后脑勺,点了点:“可以,你要问什么?”
“你觉得我讨厌吗?”
厉律被问的有点愣住,感觉这问题怪怪的,犹豫了一下,选了个比较中肯但又比较委婉的回答:“你确实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emmm……这回答好像也怪怪的。
为了不让话题跑偏到什么诡异的地方去,厉律主动追问:“你直说吧,到底想问什么?”
“我就是很疑惑,为什么我那么招人恨?”柴续低着头在前面走,沉默了一会才接着说:“那个安东斯,不就是被搞瘫痪了么,他那么有钱,就算瘫痪也不愁没人照顾,至于追到这儿来?”
话里丝毫没有负疚感,反而他这个凶手好像挺委屈的。
厉律忍住想冲上去掐死他的冲动,耐着性子说:“你换位思考一下,假如是他把你搞瘫痪了,你不会恨他吗?”
柴续摇摇头,理直气壮地说:“不会啊,因为我不可能真的被他搞瘫痪的,我没那么菜。”
就这一句话,厉律就知道柴续为什么那么招人恨了。
这小子没有同理心,只要不是真实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他就没办法理解,刀子不真插在他身上,他就不知道什么叫痛。
厉律内心叹了口气,试着帮他调一下同理心,于是问:“你讨厌刚才那个储笙歌吗?”
“挺讨厌的。”柴续点头,“她想杀我,想杀我的人我都讨厌。”
厉律耸耸肩:“同样的道理,那些被你伤害过,或者差点伤害的人,自然而然就会讨厌你。”
“哦。”柴续点点头,样子看上去似懂非懂的。
柴续这属于心理问题了,厉律没学过心理学,也不知道该怎么治疗他这个毛病,于是只能放弃,说:“总之你记住,你害别人,别人也会想害你的,想不被别人讨厌,就尽量别做坏事。”
“哦。”柴续又点点头,还是那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大概很少有人跟他聊这些东西,同时他也不是那种愿意听别人讲道理的性子,所以此刻难得听得进厉律的话,于是认真思索起来。
只是越思索,脸上疑惑茫然的神情越多。
“律哥,我还是觉得你说的不对啊。”
厉律:“哪里不对,你说出来。”
柴续于是说:“听你的意思,好像只要不伤害别人,别人就不会讨厌我,但是不对啊,我没伤害过我爸,可我觉得我爸挺讨厌我的。”
之前储笙歌说过,厉律的爸爸是瘾君子加酒鬼,没少揍柴续,加上柴续母亲死得早,不难想象,柴续童年过的很辛苦。
“所有父母都是不经培训就上岗的,有人做得好,有人做的坏,但是都过去了。”厉律知道柴续爸爸在他十五岁去世了,所以只能用“过去了”三个字安慰他。
但是柴续摇摇头:“我爸脾气暴躁,可当我妈还活着的时候,他并没真的打过我,但是在我八岁,我妈病死了之后,他的突然变得特别凶狠,我背上的疤,有一大半是他拿皮带抽出来的。”
这话让厉律不由吃惊,回想起柴续那副沙场老兵一样的后背。
所以那并不全是被其他地狱刑者打伤的,有一大部分是他在成为地狱刑者之前就留下的。
这让厉律忍不住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爹妈,虽说那两位有点奇葩,但相比柴续的爸爸,他的父母算很温柔、很合格的父母了。
不记得在哪儿看过这样一句话: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柴续显然属于后者,而且还因此养成了这种毫无同理心的人格。
“大概你爸很爱你妈妈,所以失去你妈妈后,他就很痛苦,于是作为他的儿子,你不小心就成了他发泄这种痛苦的对象。”
厉律叹口气,颇为感慨地说。
柴续站定,回头,不解而认真的看着厉律:“所以事实就是,就算我不害人,别人也照样有理由害我,对吧?”
“额……”厉律竟无言以对。
然而柴续睁大着双眼看厉律,似乎还在期待他说点什么。
厉律感觉有些为难,只能硬着头皮说:“你说的那种情况确实是存在的,不过放眼全局,毕竟是少数。”
柴续皱皱眉,低声说:“可我确实经历了,所以少数还是多数,在我面前没有区别啊。”
好像还真没有区别。
就好像牺牲一个人拯救全人类,听上去很伟大很正确,但是当你本人、或者你挚爱的人,就是那个需要被牺牲的掉的人,那么你还会觉得这件事伟大正确吗?
厉律有点想放弃思考了,于是转移话题说:“你一开始是问我,为什么你那么招人恨,咱们现在聊偏题了,还是聊回去吧。”
然而柴续摇摇头:“没聊偏,我觉得我已经有答案了。”
这话让厉律心里有点小惊,感觉这小子不会得出什么好结论。
“我招人恨是必然的,从我出生在那个家庭,经历了那些事,这就已经成为了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果然没得出什么好结论。
厉律很想拍着他肩膀说一句:少年,别放弃治疗。
“说的也有道理,人的经历确实会影响人的性格,你性格就招人恨,所以你现在的不是该去纠结自己为什么招惹恨,而是纠结怎样才能不继续招人恨。”
只能这么说了,因为就连厉律深思一下之后,也觉得柴续的结论确实是有道理的。
柴续是个挺扛得住打击的人,被说“性格就招人恨”也不沮丧,而是像个不耻下问的好学生,昂着头问厉律:“那我该怎么做,才能改善这个局面?”
“emmm……除非有充分的理由,否则别害人。”厉律挺为难地说。
然而柴续还是很懵逼的表情,挠了挠后脖子说:“可我过去害过的那些人,每一个我都是有充分理由的。”
厉律:“……那就说安东斯,你觉得真有必要把人家弄成高位截瘫?”
“有啊,很有必要啊。”柴续点点头,无比肯定。“他一直缠着我,不光我的身份有曝光的危险,而且也严重影响我捕杀鬼怪的进度了,这可就关系到我能不能活下去的大事了。”
这理由,好像很难反驳。
厉律于是换个例子:“那吴悲呢?”
“吴悲也是不害不行,我才十九岁,父母双亡,没有经济收入,不挟持吴悲给我赚钱,我照样活不下去。”
厉律:“那水库里的水鬼呢?你明知道把它放养在那里,它会害死很多人。”
“我知道啊,可是那只水鬼本身就是我抓的呀,你可以设想一下,如果不是我把它拴在水库里,它可能去人口更密集的地方,会吃更多的人。”
没法谈,跟这小子没法儿谈。
厉律心里嘶了一声,别过脸,深深感受到了强烈的无力感。
这大概就是好人与坏人的本质区别了吧?
这是三观问题,三观正常的人都不会愿意给别人添一点麻烦,更别说无缘无故去伤害别人了。
但是坏人不同,他们害人没负罪感,怎么都能找得到理由,害人似乎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正如柴续自己所说的,他这个人,从生下来、从经历了那样的童年之后,他就注定是个坏人。
“不说了,我还要找我妹厉豆豆。”
柴续就是个问题儿童,问题很大,危险性更大,而且还有理有据的,厉律不想跟他深入沟通了,不然搞不好得被他洗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