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柴续终究还是跟着厉律去了公司的食堂。

柴续本来觉得很丢脸，面子上很挂不住，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独自吃饭，但是看了看自己的钱包，最终忍住了这个有些奢侈的冲动。

“正事等吃完饭再说，找个没人的地方慢慢说。”

进公司食堂之前，柴续如是对厉律说道，刻意板起来的脸孔变得很冷酷，像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给自己找回一点面子。

厉律点点头：“可以的，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公司食堂其实就是一个厨房加一大一小两个饭厅，一次性最多能容纳五十人吃饭。

不过平常也就只有二十多人会留在公司吃饭，大部分员工都是要回家，和家人一起吃饭的。

柴续因为只认识厉律，于是从厨房盛了饭之后就跟着厉律，厉律坐在小饭厅吃饭，他就也往小饭厅挤。

厉律旁边的位子有人先坐了，他就从旁边拖了一张空凳子过来，硬生生扎进中间，和厉律坐在一起吃饭。

苏乾被柴续强行挤开，没脾气，还自动把空间让开了一点，免得挤到赵总侄子。

苏乾是个话唠，吃饭也喜欢挤熟人边上，方便唠嗑。

难得厉律也在公司食堂吃饭，本是个唠嗑的好机会，但是中间被柴续阻隔，仿佛就隔了层冰山，大家相望无言，就连同桌的其他同事也被影响，一顿饭吃的无比肃穆安静。

吃过饭，柴续问厉律：“去哪儿？地点你挑吧。”

厉律刚把擦手用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听了柴续的话便想了想，考虑到夏季炎热，外面的露天环境肯定不适合，于是便说：“还是回一部办公室吧，中午不会有人的，大家都习惯回去午休。”

“那也行吧，不过你不准提之前办公室发生的事情。”柴续绷着脸，十分严肃地提醒。

厉律懵了一下，也很严肃地说：“你不提我都已经忘了。”

重新回到办公室，厉律关上门窗，把空调开到26°，然后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随手整理起图纸。

柴续看着他像是要认真工作的样子，皱皱眉说：“你尊重人一点行不行？我要跟你谈正事的。”

厉律点点头：“你说，我会认真听的。”

厉豆豆知道柴续是“门徒”，那么厉律肯定也知道。但现在厉律明知道他是“门徒”阶的地狱刑者，还这种态度，可以说很嚣张了。

柴续皱皱眉，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厉律侧脸，问：“你是知道地狱刑者不能杀普通人，所以才在我面前这么有恃无恐吗？”

厉律摇摇头，目不斜视地说：“我的确不怕你，不过不是因为我是普通人。”

“所以你不是普通人？”柴续表情一愣，脸上露出狐疑的神情。“你可别说你也是地狱刑者。”

“不可以吗？”厉律浅笑着抬头，看向柴续时，脸上流露出一种平等者之间的淡然、甚至高等者俯视低等者的从容。

这个13厉律是故意装的，现在柴续才是真正的高位者，而且脾性乖张难驯，如果不趁现在尽力装的高大神秘一点，让他有所忌惮，后面再相处，肯定会被他吃得死死的。

考虑到柴续对吴悲做的事，以及柴续放养鬼怪肆虐害人的行为，厉律不得不猜测，柴续可能是他生平所见的最邪佞狠毒的人。

尽管，这个邪佞恶毒的人看上去年轻活泼，甚至有种少不更事的懵懂和单纯。

但是厉律完全有理由相信，只要柴续确定他和厉豆豆是低阶者的“拾荒徒”，没有丝毫值得畏惧的地方，那么柴续绝对不会再对他们客气。

毕竟吴悲是他救的，李还吃掉了柴续放养的水鬼，这些都是已经结下来的梁子，如果这时候不拿出足够震慑对方的逼格，这小子铁定会翻脸无情。

“当然不可以，地狱禁止地狱刑者之间存在近亲关系，别说你们是亲兄妹，就算是表兄妹，也不可能都被配置到地狱图鉴。”

柴续不知道厉律内心筹划的这些东西，只是因为自己对于地狱刑者的常识受到颠覆，整个人都震惊了，说话的样子显得有些冲动。

菜鸟厉律又从别人口中得知了一条地狱刑者的常识，心里也有些惊讶到。

不过想想也不用惊讶，因为他和厉豆豆是共用一部地狱图鉴，并不是一人一部，所以应该没有打破这条规则，不过这么理解的话，也还是有点牵强。

但是转念又一想，忽然发现牵强也没什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打破普通地狱刑者的规则了。

“你的规则并不是我的规则，我们不一样的。”厉律放弃思索这次是不是又特权了一把，而是用一种胸有成竹的态度跟柴续继续秀逼格。

“不一样？”柴续听了回答就一愣，面部表情在敬畏、惊讶、狐疑中反复变换。

最终他的表情在强打镇定中定格下来，显出一种尊敬强者，同时又努力维持自身高傲的状态。

他看着厉律，十分认真地问：“所以，你到底已经什么位阶了？”

“我说了，我们不一样。”厉律重复刚才的话。

厉律没有直接拒绝回答，也没有硬着头皮给自己编一个高阶头衔，因为拒绝会降低他苦心营造出来的逼格，而瞎编则容易被戳穿。

仅仅一句“我们不一样”就足够了，这种回答看似含混不清，实际隐藏了很傲慢的画外音：我们可能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你问了也没用，所以快别问了。

当然这个画外音得柴续能领悟才行，如果他理解能力很低的话，那厉律就不得不自降逼格，把画外音直接说出来了。

“我明白了，我不会再追问了。”柴续沉默良久，终于用一种不甘心的态度说了自己的决定。

还不错，这小子看着不懂事，还严重脸盲，但双商其实在线，察觉自己可能遭遇了实力不明的强者，他没有丝毫的莽撞，而是聪明地选择了退让。

尽管，厉律只是个伪装出来的强者。

而为了巩固自己强者的形象，厉律主动坦白道：“吴悲是我救的，以后你不要再为难他了。”

柴续表情变了变，这才意识到，厉律就是缺腿女鬼描述中的，那个使用短兵器，宛如杀神一样灭了整个医院鬼魂的男人。

“我知道了。”柴续似乎很无奈很无奈，但是不得不接受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说：“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一下。”

确定厉律不能随便招惹之后，柴续说话的态度都变得谦恭不少，不会直接把问题说出来，而是先打个铺垫，看厉律愿不愿意听。

厉律点点头，反问道：“你是想问‘不规则晋升日’组队的事吧？”

“嗯。”柴续忍住被看穿心思的惊讶，点头承认了，然后像是怕被拒绝，继续说：

“虽然我们不是一个层次，但完全可以互相帮助。不管是面对低阶者的围攻，还是围攻高阶者，有帮手总比单打独斗强。”

这小子居然打算围攻高阶地狱刑者，然后瓜分对方的积分！厉律心中忍不住愕然。

果然强者的思维方式就是大胆，不像他和厉豆豆，只想着别招惹高阶，同时跟同阶也好好相处，只专心捉鬼打怪，循规蹈矩地挣积分。

“怎么你时间很紧张吗？”厉律面上依旧淡定从容，好像对柴续的提议习以为常，很见过世面的样子。

“倒不是紧张。”柴续摇摇头，同时把自己手腕上的地狱图鉴打开，给厉律看他的积分进度。

474/500，还差26分。

厉律对比自己的17/30，还差13分，也就是柴续的一半，感觉柴续着急也是正常的。

这时柴续却说：“我放养在各地的鬼怪加起来，应该足够补齐这26分了，用剩余的时间去把它们收割回来，时间上其实是来得及的。”

厉律：“……”有种学渣遭遇学霸炫耀分数的挫败感。

“所以你是担心晋级之前，被同阶甚至低阶盯上，成为被抢分的目标.”厉律淡然浅笑着，说出自己的推测。

“对。”柴续点头，脸上显得有些纠结。“很多地狱刑者都是组队出动的，高阶和低阶合作，在‘门徒’阶之下时我还没体验到这其中的区别，直到我参加去年3月1日的‘不规则晋升日’，差点被一个‘斗徒’阶干掉。”

“斗徒”位阶高于“门徒”，“门徒”就算被“斗徒”杀死，积分也不会转移给“斗徒”。

但是柴续说他在“不规则晋升日”差点被“斗徒”干掉，又提到了高阶会与低阶组队，那么毫无疑问，这个要杀他的“斗徒”是在为同队的其他低阶者做打手。

可以想象那种画面，一个高阶把一个低阶打得半死，然后再由高阶的低阶队友补刀，于是积分顺利转移。

从得知有“不规则晋升日”存在开始，厉律就尽可能地把事情往残酷的方向去想。

但是此时此刻，听着一个经历过高阶战斗的“门徒”讲述自己的经历，厉律才知道自己天真了，之前完全低估了地狱刑者生存环境的残酷程度。

现在他还只是“拾荒徒”，是地狱刑者中最低阶的存在，虽然从低位来讲，是最渺小最低微的，但同时却是最安全的。

在原本的常识里，等级越高越强大，应该也就越安全。

但现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等级越高越强，面对的敌人强度是呈指数增长的，那种紧迫和威胁，是“拾荒徒”阶的地狱刑者还接触不到的。

这一刻厉律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同时又希望自己和厉豆豆能够一直这么渺小下去。

同时他深刻感受到了，来自地狱的恶意。

地狱给予地狱刑者们复活与继续生存的机会，同时则逼迫他们成长、晋级，强大自身的同时，不得不面对更加强大的威胁。

原本厉律以为地狱刑者的敌人是鬼怪，地狱培养地狱刑者的目的是做人间的清道夫。

但现在看来，清道夫只是附带，是为了培养他们而采取的手段而已。

从成为地狱刑者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已经被摆在了一个战场之中，而身后是隆隆碾压而来的巨大磨盘，他们只能拼命往前跑，稍慢一步，就会被碾压成烂泥。

所以成为地狱刑者，到底是一种眷顾还是一种惩罚呢？

“所以你，不，你们，你们兄妹愿意跟我组队吗？我相信你们爬到今天的位阶，一定不是仅仅依靠彼此的战斗力而已。”

言辞间，柴续已经把厉律兄妹默认为高阶地狱刑者，并相信他们是身经百战的老手，

厉律暗中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内心对疯狂命运的惊恐和惶然，没有就柴续的问题作出明确表态，而是套用了厉豆豆之前的回答：“到时候再说吧。”

本来是打算一口回绝掉的，但是现在看来，还是不能得罪的好，前途未卜，情况不明，说不定到时候真有彼此依靠的时候。

“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等进了战场再说也不迟。”柴续未做强硬要求，态度还算从容。

“哗啦”一阵图纸被大面积翻动的声音从前面的办公桌下方传来。

厉律和柴续全都将视线转过去，看到靠近门边第一排办公桌下方，原本铺在椅子上的蓝色图纸连续翻腾，一条手臂在其中伸出。

“我勒个去啊，律律，我就知道你不是凡人，从上次凤龙轩那件事之后，我就隐约感觉到你很特别，你在暗中做了我不知道的事。”

苏乾一下从图纸堆下钻出来，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厉律，表情亢奋，情绪激动，宛如发现新大陆的航海家。

“你中午不是都回家睡觉的吗？”厉律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苏乾，稍微吃惊过后，很快淡定，用一如平常的口吻问话。

“我就是中午没跟你说上话，觉得特别不舒服，就回办公室等你了啊，你工作狂嘛，中午只要在公司吃饭，之后肯定就会利用午休时间加班。然后我就像给你个惊喜啊，就藏在图纸下面了，结果倒好，反过来是你给我个惊喜了。”

苏乾兴奋的不行，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甚至他还攥紧了拳头，仿佛他才是那个即将进入地狱战场的斗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