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的大雨不要命似的往下泼，泼得人工湖边的花草树木们都快要抬不起头。
被砸碎了一个长条凳的红瓦四柱小凉亭里，三人一鬼各占一边，在夜空偶然闪过雷光时，彼此的脸孔显现出轮廓。
李因为是做错事的那个，自觉蹲坐在被砸坏的那个长条凳的碎石上，头发已经恢复到正常人的样子，两手搭在膝盖上，头也埋在膝盖间，一声不吭的。
厉豆豆坐在李右手边的长凳上，正把小银枪拆分开，一节一节地放回地狱图鉴里。
厉律坐在李左手边的长凳上，正在检查自己衣物的损伤。
看正面就有大大小小八个洞，一套衬衣长裤，连同二十多块的雨衣都没救了。
邹誉坐在李对面，那个方向作为出入口没有长凳，他是直接坐在地上，浑身湿哒哒的，背靠着柱子，右手放在差点被掐断的脖子上，已经恢复冷静的眼睛看着李。
“所有人都以为是我杀了你，但真的不是我。”邹誉嗓音沙哑，每说一个字喉咙都火辣辣的痛。
李抬头翻了个白眼，把那张杀狱联盟的单页扔过去，冷冷地说：“确实不是你杀的，你让杀狱联盟的鬼代劳的嘛。”
面对这种诬赖，邹誉也生气了，冷冷道：“这个单页我今天才捡到，你已经死多少天了你自己不知道？”
见之前还吓得只会惨叫的邹誉变得硬气，李冷笑：“反正现在我两个老大都护着你，你牛逼大了，我又拿不到别的证据，你想怎么推脱就怎么推脱。”
邹誉仍旧平静，只是口吻变得冷硬：“我问心无愧我不需要推脱，不像你，逼死培养自己十多年的师父，一句跟你无关就撇得干干净净，然后去过自己的好日子。”
这话让李怒了，一拳砸在旁边的长凳碎石上，把碎石砸成了粉，指着邹誉怒喝：
“邹誉我最后跟你说一遍，师父跳楼跟我无关！我是事前跟他有争执，但那只是理念不同，我想带领公司转型，不然公司一定会死掉，但是师父太固执了不听我的，我只能用点强硬手段，但那都是为公司好！而且我后来的成功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只是师父没能看到那一天！”
邹誉有些疲惫地抹了把脸，把面转向了凉亭外面。
重提父亲的事令他又忍不住难过地呛红了双眼，然后他联想到最近被赵小眉纠缠的几乎崩溃，于是听着哗啦啦的大雨声，心中悲凉无比。
“我们邹家人都这命，心好，结果就特别容易招白眼狼。”
“你凭什么说我白眼狼？！”
李并不知道邹誉的遭遇，一听这话就怒了，站起来呵斥。
“我跟你爸风里来雨里去的时候，你有为他赚过一分钱吗？厂子里最难的时候，你有为他分过一次忧吗？你只想着做你喜欢的事，你体会过你爸说‘李以后厂子只能交给你’时，好像瞬间苍老的无奈吗？”
眼看着又有要打起来的苗头，厉律才从损失衣服的忧伤中抬起头，看着李说：“坐下。”
李梗着脖子回了句：“不坐，我就站着！”
厉律两手撑着大腿，无奈叹口气：“你在我身上捅了八个窟窿，你就算是捅个发泄玩具，心里的怨和恨也该消一点了，何况我是个活人，不会死但也会痛的。”
这话让李一下子惭愧的抬不起头，别开脸低声说：“律哥你别这么说，弄伤你我也很愧疚，我真不是故意的。”
“可我是故意的。”厉律眨着眼睛，平静而坦诚地说：“我故意拿这件事要挟你，请你坐下来好好说话。”
听厉律这么说，李心里不是滋味，沉默了一会，才又一屁股坐下了。
厉豆豆关上地狱图鉴，瞧了李一眼，补充道：“头发也不许站着。”
李这才发现自己头发又炸毛成了海胆，连忙尴尬地压了下去。
此刻邹誉沉浸在李字字诛心的指责里，一只手支在曲起来的膝盖上，手抵在嘴边，脸依旧转过去对着凉亭的外面。
过了一会他才说：“我不否认我这个儿子做的不够，甚至你比我更像他儿子……但你逼死我爸这件事我绝不体谅，更不会原谅。”
“师父不是我逼死的，所以我不需要任何人体谅和原谅，我根本就没错，我问心无愧！”
李面上咬牙切齿，心中却是毫无底气，眼睛红彤彤的像是要掉泪，强忍着灼心的内疚，又补充道：
“同样的，你也别想拿这个当借口，让我体谅和原谅你杀我的事！”
邹誉回过头，捡起了掉在旁边的杀狱联盟的宣传单，亮了亮，平静而坦然地看着李说：
“如果是三年前我爸刚死的时候，我得到这张单页，我承认，我八成会付钱买杀手弄死你……但是很可惜，我第一次得知杀狱联盟存在的时候，你已经被干掉了……所以，杀你的另有其人懂了吗？李傻。”
不得了，李傻三个字捅了马蜂窝，被捅了八个窟窿的厉律也阻止不了李打邹誉了。
他们一人一鬼纠缠在一起，大拳头你来我往，一会是李骑着邹誉揍，一会是邹誉骑着李揍，最后都挨了彼此不少打，谁也没占到谁的便宜……
九点多钟的时候，大雨停了，残留在绿化带樟树叶上的雨水还在滴滴答答，夜空中却已经露出了星星和月亮。
厉律骑车，厉豆豆抱着地狱图鉴坐在后面，李双手环胸，倒着坐在车子末尾的小箱子上。
厉豆豆不时回头看李一眼，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李一侧的下颚，月光从他头上打下来，使他看上去像个彷徨的孩子。
厉豆豆终于忍不住问：“李，你是不是有自虐倾向啊？传说中的抖m？”
李望着飞快倒退的路灯和樟树，反应不太大地回答说：“我没有，你别瞎说。”
“没有吗？”厉豆豆摸着下巴，不太相信地说：“你是鬼，邹誉只是个普通人，只要你不愿意，他连摸都摸不到你，又怎么能把你打出个国宝妆呢？”
被拆穿的李皱眉回头，露出一双乌青的熊猫眼。
当时打架的时候，李既没有动用头发，也没有动用作为一级鬼魂的力量，只是让自己保持在生前的战斗力标准上，换句话说，他和邹誉看上去打的不相上下，但实际上李等于是把自己送过去给邹誉揍。
面对这种质疑，李哼了一声：“纯爷们儿间的战斗要讲究公平，我不能仗着自己是鬼就欺负他。”
厉豆豆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道：“嗯，有道理，是条汉子，我欣赏你。”
欣赏？
当听到厉豆豆说出这两个可能与“神秘情感”挂钩的词语时，前面骑车的厉律忽然走了下神，于是电动车骑出了蛇形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