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恩怨交织(二)
吕远双眉紧锁,摇头叹道:“可是良玉却跟我说,是你无凭无据的冤枉他爹爹,而且你还间接害死了他生平最为挚爱的亲姊姊。你可别忘了,苑大小姐是因你而死的!良玉现下很是烦恼,因为他不能光明正大的读书做官,不能和好兄弟把酒言欢,不能回京师,不能回老家,只能背井离乡,隐姓埋名!”
叶天涯一凛,握紧了拳头,涩然道:“他、他当真这么说?”
吕远点了点头,凝视着他,却不言语。
叶天涯微一转念,淡然道:“昨天良玉少爷定然是扮作郎中模样,混在礼房门口,你也一直在场。是也不是?”
吕远又一点头,道:“是!今日我在礼房外是甚么光景,昨天良玉便是甚么光景。”
叶天涯回思昨日礼房外闹哄哄的情形,人丛之中,铃声叮叮,似乎确有江湖郎中在内,但是谁又想到,苑良玉一个富家公子哥儿竟会扮成一个久困风尘的潦倒汉子?
吕远嘘了口气,又道:“我今天扮成郎中模样,也只扮了大半日,才知道那种滋味很不好受。小重,你忒也把苑家父子逼得狠了!”
叶天涯哼的冷笑一声,道:“小远,原来你是替苑家父子做说客来着。这等恩怨滋味,难道我心里便好受?”
吕远摇头道:“你别误会。我吕远决计不是苑家的说客!小重,我虽然人穷志短,却也不会因为良玉的那一百两银子,便忘了是非公道。但是凡事讲究证据,我且问你,你可有真凭实据来证明苑老爷便是真凶?”
叶天涯顿时涨红了脸,愤然道:“那天晚上,我是亲耳听见,还能有假?苑老贼做过刑部侍郎,老奸巨猾,行事滴水不漏,怎会留下证据?”
吕远左手提起酒壶,自斟自饮,喟然叹道:“即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不过,平心而论,良玉并非奸邪之辈。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作为你俩的兄弟,我实在不忍见昔日的好兄弟、好伙伴反目成仇,刀兵相见。我更不希望,你二人之中有任何一位受到伤害!”
叶天涯低头默然,过了好一会,才道:“小远,我只能保证,决计不会伤害良玉少爷。不过,他父亲苑文正确有万恶滔天的罪孽,必须得伏法!”
他顿了一顿,缓缓道:“我明儿一早便离开这儿,继续追杀苑文正!天涯海角,决不收手!”
吕远眼角一横,沉吟道:“小重,良玉说你学了一身好本领。那天夜里苑家火灾,也因你而起,是不是?良玉吞吞吐吐,语焉不详,但我也能猜个十之七八。我只是想不明白,苑老爷为了躲避你一个小牧童、穷小子,至于这般鬼鬼祟祟的藏头露尾么?这当中是否还有别的缘故?”
叶天涯心想:“看来‘王莽宝藏’之事,良玉少爷也没向小远提及。难道良玉还蒙在鼓里?也不知苑文正有没有告诉自己儿子?”摇头道:“起火之时,我并不在场。”
须知“王莽宝藏”牵连黑白两道,凶险重重,祸福难料,叶天涯雅不愿吕远、郭昆等好友卷入这个漩涡,多作无谓的牺牲,自也绝口不提。
他伸手入怀,掏出两锭元宝,塞在吕远手中,道:“茶馆开张之时,我可能已在千里之外。这是我的贺礼,你别拒绝。”
吕远一愣,瞧瞧手中银子,又瞧瞧叶天涯,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叶天涯微微一笑,道:“喂,干吗这般瞧着我?我虽然未能少年鼎甲,却也未必一直是个穷小子。现下我身上还有不少银子呢。”
吕远不胜嘘唏,道:“看来良玉真的没有骗我。你已经不再是那个骑黄牛、弄短笛、拿着一本《论语》牧羊唱曲的小牧童、小秀才了!”
叶天涯微微摇头,忍不住问道:“良玉他……有没有提到他爹?”
吕远脸色登时一肃,摇摇头道:“小重,我只恨自个儿没用,不能劝解你和良玉之间的恩怨。你若然还把我吕远当作兄弟,就别逼我出卖自己的另一个兄弟。我想跟你说,如若换作别个儿对付你,我也一般。难道你想让我做个出卖兄弟的卑鄙小人么?”
叶天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吕远沉默半晌,才道:“小昆对你们的事是否一无所知?”
叶天涯点头道:“是。关于苑家之事,其实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加危险。”
吕远叹道:“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加危险。这句话,昨晚良玉也同我说过……”话未说完,猛地惊觉失言,“啊”的一声,抿嘴住口。
叶天涯不禁苦笑,暗想:“以前大伙儿在一起无话不谈,无事不为,想说甚么说甚么,想做甚么做甚么,何等快活?如今却连说话也要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看来我们很难再像孩提时那样,痛痛快快的畅所欲言啦。”
吕远吁了口长气,又道:“我爹老迈,我也别无所长。如今也只能靠这间茶馆来养活我爹。小重,昨日我帮良玉去礼房之事,你若是心里怪我怨我,我也没有办法。”
叶天涯脑中闪过适才吕父兴高采烈、心满意足的样子,摇了摇头,说道:“我明白。吕伯伯能有一间自己的茶馆,实在难得。如若咱俩易地而处,我也会这般。小远,你安心做自己的生意罢。甚么话都别说了。来,干杯!”
两人又同饮一杯,相对不语,只因各怀心事,又喝了几杯酒便吃饭,匆匆散了。
出了酒肆,吕远勉强一笑,拍拍他肩膀,道:“茶馆工匠在装修,我爹一个人也看不过来。我得先回去了,晚上再去客栈找你。”
叶天涯道:“好。你回去罢。”
吕远举手作别,转身行去。
叶天涯呆立街角,望着吕远的背影隐没在人丛之中,忆起与吕远、苑良玉等伙伴儿时玩耍嬉戏的情景,心头思潮起伏。
低回良久,这才郁郁而归。
晚饭前,叶天涯正自闷坐客舍之中,忽听得隔壁房门外传来一阵女子呼喝叱骂之声,听声音正是牛真儿。
叶天涯好奇心起,便即推门出去,只见牛真儿一张俏脸儿胀得通红,又羞又窘,指着门外一个后生鼻子,呸的一声,怒道:“你、你这人真是好生无礼!哪有你这般闯进门一直盯住人家的道理?走开,快快走开!”
那后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诺诺连声,手足无措。正是吕远。
叶天涯道:“小远来啦!牛世妹,怎么回事?”
牛真儿忙即转身过来,拉着他手,连连摇晃,叫道:“天涯哥,这人是个流氓。他、他跑到我门口,老是这般色迷迷的……看着我。他不是好人!”
叶天涯一笑,向吕远道:“小远,都是自己人。你没事吧?”
吕远唯唯否否,并不答言,却只目不转瞬的呆瞧着牛真儿。
牛真儿晕红双颊,含羞低头,一顿足,急道:“天涯哥,他,他还瞧我!”
叶天涯见吕远神不守舍的如痴如呆,显然为牛真儿美色所迷,又见走廊下不少客人驻足围观,便道:“外面人多,咱们还是进屋说话罢。”
说着将吕远拉进房中。牛真儿跟在后面,轻轻带上了门。
一问之下,原来吕远上楼来寻叶天涯,见客房门半掩,便即推开,不料室内竟是一位娇媚如花的美貌少女。
只因牛真儿容色照人,艳丽异常,吕远一见之下,登时惊为天人,意夺神摇,这才失态。
叶天涯问明情形,便向牛真儿道:“牛世妹,他叫吕远,是我的好兄弟。适才他以为那间客房之中住的是我,这才闯入,并非故意。你别生气了。”
又对吕远道:“小远,这位是牛真儿姑娘,是我牛世伯的令爱。”
吕远这才憬然惊觉,满脸羞惭,定了定神,讪讪的道:“原来姑娘便是小重自幼订亲的未婚妻子。你真美,像个仙女!小重真是艳福不浅。适才多有冒犯,请勿见怪。”
说罢向牛真儿深深一揖。
牛真儿听到“小重的未婚妻子”这句话,这才回嗔作喜,福了福还礼,低声道:“吕大哥好。”
叶天涯苦笑摇头,道:“小远,你别乱说乱话。你有所不知,半个月前,我和牛世妹的婚约已被她爹娘……”
刚说到这里,突觉一只滑腻温润的玉手按住了自己嘴唇,一转头间,只见牛真儿满脸红晕,向自己连连摇头,微笑道:“天涯哥,咱俩的事情,还是别跟小远哥说了。好不好?”
叶天涯一呆,牛真儿玉手已从自己口边缩回,随即又伸手过来,握住自己手腕。
吕远见了,脸上变色,低头不语。
叶天涯见吕牛二人神色间均不自然,微微一笑,道:“小远,牛世妹,既然小小误会已释,你俩也不必紧绷着脸了。今晚咱们尽情一醉,如何?”
吕远又定了定神,抬起头来,强笑道:“我本来便是来为你送行的。知道你中午没喝好,待会儿自然要不醉不休。”
当晚叶天涯吩咐店伙在客房中开了酒席,与吕远对酌闲谈。牛真儿在下首相陪。
叶吕二人把盏斗酒,说的都是当年旧事,却极少提及苑良玉。牛真儿在旁听得津津有味,并不接口。
吕远乘着酒意,举杯向牛真儿笑道:“牛姑娘,你是小重的未婚妻,也是我的弟妹。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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