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汝一席之言,如若茅塞顿开。可惜,蔺天刑过于固执,断不愿取玄章涤世。”
一声看似谦和的可惜,宣示此番交流之后,灵霄烛幽虽觉心怀一舒,仍仅欲取交流之中倾向己思之见,而未放下故主执念;更有甚者,反而愈发坚决将来擘画《神儒玄章》可用,但须另思稳妥之策,以免成为众矢之的。
灵霄烛幽新有定案,随后说道:“如同之前承诺,汝大可宽心。八岐之祸将起未消,吾不会刻意针对儒圣明德。”
“那,之后呢?”
“吾,志在诛魔卫道,人世清平。无畏伤亡,当免则免。”
“希望,没有与你兵戎相见的一日。”
“自然。”
眼下尚不到灵霄烛幽掀起武林狂澜的时候,光是要另起炉灶组织起人力,便须一段时日筹谋。
灵霄烛幽虽棋邪已应诺,但要说服墨倾池,光靠志向愿景定然不足。
不过,而今邃无端安危无虑,墨倾池素来冷情,已无继续逗留儒圣明德的道理。
将近年江湖局势纵览,灵霄烛幽统筹全局,终究还是找到了入手点易教远沧溟。
只要将叹希奇从幽界救出,自能交易得远沧溟的支持。届时动之以情、说之以理,未必没有取信墨倾池的机会。
不过,要让幽界放弃叹希奇,显然不容易做到。纵使灵霄烛幽与裁翠微私下有同盟之约,总无法让君临黑帝轻松做出这等让步。
何况让裁翠微去夺五方御笔,本身也是相对冒险的抉择。
“万荒岩、泣麟藏颖,换你西儒之命,如何?”
“邪魔鬼道,你是在藐视一笔春秋。”
“一笔春秋……值得在意?”
夺取西儒泣麟藏颖,裁翠微连幽界霸主压阵都不必要,只带着被洗脑功成的八面鬼戎,便来到了一笔春秋。
虽为儒圣明德西方支脉之主,庭三帖仍旧难敌鬼族陨相。为求演得令人信服,八面鬼戎本色出演,行招走式鬼气冲霄,将天空染成昏暗一片。
冷厉无情棒杀西儒儒生嵇子由,八面鬼戎悍接庭三帖行书如画,邪笑威胁道:“当初是你儒门夺物,现在不过物归原主。只要夺得泣麟藏颖、抓你为质,本相何仇系雪衣他不上钩?”
“你?!”
朱砂泼墨,浩光清莹。笔锋如刃,劲草伏哀,庭三帖连连快攻,划破对手衣襟,却也让自己伤得更重。反观八面鬼戎攻守裕如,根基本就稍胜一筹,创口自行愈合,拖战最为有利!
悲愤怒看门人伤亡,庭三帖虽能抗衡一时,终难阻止鬼邪肆虐。与此同时,裁翠微已好整以暇地从一笔春秋之内,搜出圣笔泣麟藏颖。
八面鬼戎见状笑得志得意满,横杖一摆格开武器巨笔“孔子言”,打在庭三帖腰际:“老头,无能为力的感觉如何?”
“鬼族、幽界……想以老夫性命为要挟,说句残忍的话,你们是在做梦!”
“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似是不耐八面鬼戎戏弄之举,裁翠微不给庭三帖玉石俱焚的机会,从后一指点中其颈椎,令刚烈老者气脉尽封,浑身麻痹,无法动弹,随即晕厥了过去:“万荒岩不在他身上?”
“回禀万魔始源,老匹夫将万荒岩赠予一名西儒俊杰。鬼狱虽早在西儒留有暗桩,至今仍未得手。”
两人擒走重伤的庭三帖,只留西儒鬼族内鬼,将消息传回德风古道。
不过裁翠微撇开黑帝单独行动,不免引起有心人之关照。越骄子对鬼族往事,本就心心念念,不久即故意露出行藏,引得裁翠微与八面鬼戎驻足停步。
“怎会……是他?”
未料裁翠微会去擒捉庭三帖,越骄子一贯冷血寡情的心绪,产生了一丝不该有的波动。
强自压下多余的情绪,越骄子轻声一笑,从山野小径走了出来,摇着白骨扇对裁翠微道:“二位针对西儒,未知有何价值?”
“打开吞兽恶口的第一道封印万荒岩。”
不断把灵霄烛幽供出来,裁翠微用最正当的理由,干脆回应越骄子。然而人觉副体却是语气不悦:“鬼族与幽界并无联络,咱们何必为他办事?”
“正因你与鬼族有仇,不是更该让他们出来送死?”
“哦~”
当着八面鬼戎的面,裁翠微依然说得毫无负担,令越骄子的担心消解了几分。闭口沉吟不语,越骄子一听裁翠微话意,按捺住内心不满,骤然来了兴致:“你想让鬼族吸引火力?”
“造成鬼族与幽界联手的事实,不论阎罗鬼狱愿意与否,都会被我们拖下水,与儒门、佛门死磕到底。而以劫珠的自大自负,尚脱不出我的掌握。”
“鬼族女帝?”
“不错。”
“哼,便宜了她!”
“倒也未必。”
年幼之时曾被女帝鬼族逼杀,越骄子对阎罗鬼狱当权者全无好感,闻言心思一动道:“你意有所指?”
“难道你不想知道女帝后魃当年为何要一直追杀你?”
“呵,人鬼之子,不就是理由?”
明白身份瞒不过魔始化身,越骄子亦懒得遮掩,顿时不屑一顾地冷笑道:“世人皆排斥异类。”
“可是当年的你,并无让女帝敌视的能力。难道你就不曾想过,她为何对年幼的你穷追不放?”
“嗯……有话干脆直说。”
“如果有意破坏你的计划,我大可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与此同理,想要知道背后的真相,你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裁翠微展眉一笑:“我非魔始本尊,也无白送他人好处的理由。”
“也罢。当年追杀之仇,我迟早会亲自讨回,不必急于一时。等到那一日,越骄子会将女帝后魃踩在脚下,看她求饶求死说出前因后果。”
虽已隐隐有了些预感,更深了对追寻身世之谜的意向,越骄子眉峰肃色忽而一放,重新将话题转回庭三帖:“他,你们想如何处置?”
“换人。死活与否,看你的意思。”
“喔?”
越骄子心头一凛。
果然,魔始对他身份已全盘知悉……
这个弱点是否还该存在?
千头万绪,刹那而过,越骄子忽下决断,淡然应道。
“何不以其为饵,提出严苛要求?”
“庭主被擒,鬼族要求交换万荒岩。万荒岩当初乃是被庭主交予学长晴峰笔鹤系雪衣。但,学长当年放弃竞选一笔春秋掌门之位,外出远游至今未归。吾等惭愧,只能恳请主事做出决定。”
“同为儒圣明德一员,庭掌门安危自不可轻放。西儒之事吾已有耳闻,并命各方儒生加紧联络系雪衣。至于一笔春秋……还须由左执辅你暂为打理。”
“吾必竭尽心力,护守一笔春秋。”
身为鬼族安插在儒门的卧底,左丘默在这些场面话上一点都不含糊,下一刻眼皮一皱道:“主事,鬼族与幽界合作,声势强大,若是德风古道倾力强攻,只怕受损非小。”
玉离经缜密思量道:“他们要的是物,我们要的是人。万荒岩于德风古道无足轻重,事先安排人手在阎罗鬼狱封印之处,自能做好补救。何况,西煌佛界主事圣衡者尚在,除非幽界全力以赴替鬼族解封,封印断难有开启之机。”
“是。”
“除了一命换一物,他们可还有其他要求?”
“只准儒门一人前往幽都冥洞入口废墟。”
“果然。”
主动权都在幽界,没道理对方非要给出公平交易的机会,玉离经不以为怪,深思斟酌道:“来者不善,法儒尊驾暂往仙门,只怕难以兼顾。此行万分凶险,除非皇儒尊驾亲往,谁都很难全身而退。”
“那就由老颠我亲自去,将兄弟带回”
“剑儒尊驾?!”
“前回魔始化身,曾闯入昊正无上殿。而今她功体又进,侠儒单臂残缺,除了君奉天与老大哥,德风古道还有谁还能拦住她?”
“这……”
蓦闻衰老之声,传入粹心殿。虽是硬朗依旧,终失过往元气。剑颠命夫子一手撑着拐杖,从正门缓缓走上前,直视着玉离经郑重道:“魔始,不是只有一名化身,更不能以常理考量。皇儒尊驾,不能离开昊正五道。”
“调虎离山,是么?”
无法确认这一次的交换,是否还有其他的算计。万一幽界刻意钓走儒门绝顶高手,导致内部空虚的话,说不准就会被敌人给偷了老家。
玉离经考虑片刻,摇了摇头:“皇儒尊驾对魔始讳莫如深,好似不欲吾等知晓过多。可吾曾听闻,裁翠微前回来此,仿佛有意与魔始一较长短。魔始众化,未必是一条心。”
“天真。老夫清楚你是担心我落入陷阱。但,性命无多之人,又何惧赴死?”
命夫子气笑道:“魔始其人绝不可信。那日未必不是为了误导,刻意暗留的圈套。”
“尊驾此言亦是有理。但要尊驾孤身前往赴险,吾等又岂能心安?”
玉离经无奈一叹,唯有退而求其次:“儒门只能一人前往,不代表佛门、道门、仙门,不能伸出援手。吾会设法联络论侠行道,寄昙说等义士随后打扎。”
“安心,就算拼了这条老命,我也会将小弟带回。”
明知幽界此举,意在剪除儒圣明德高手,奈何失去主动,德风古道也只能被动入局。倒不是不能多请外援,尝试毕其功于一役。可一旦贸然决战,又要有多少人,死在仓促的生死之斗中?
将不久即来的事宜吩咐下去,玉离经心烦意乱之际,突然脑海一阵剧痛,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浓烈鬼气,竟是遭受控制突而一剑刺向仁宇明圣掌门敬天怀!
“主事?!”
“吾儿离经,认贼作父,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刚刚复生,你就思亲心切?”
“数甲子的黑暗,你又岂能明白?”
天剑名峰被魔始砍断,出乎仙门设想,同样超出八部众之考量。但鬼龙王邪魂回归,末邪王变迦罗当然不会浪费时间,雷厉风行助其以异法苏生。至于魔始为什么那样做,有八岐邪神作为靠山,他们根本不会去在乎。
而在一段时日蕴养之后,这位天邪八部众之一的鬼龙王,未曾顾及正业,第一个“任务”便是来到儒门外围,一探亲儿玉离经动向:“吾儿受我异法失控,必遭儒门非议,使德风古道陷入内乱。等他饱尝人世恶意,自然会回到为父的身边。”
“区区一名玉离经,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你莫要忘了,还有一颗龙首,在儒门下落不明。儒圣明德内部混乱,才是你我浑水摸鱼的机会。”
有蔺天刑坐镇一日,八部众都很难找到八岐龙首解封。鬼龙王如此作为,虽有徇私之嫌,到底还是说服了变迦罗。
末邪王道:“他们内乱之时,恰是我们暗中行事的大好良机。我要先往道武王谷,助竞邪王、阿修罗王,尽快解除龙首道封。”
“唉,一切唾手可得,又何必急躁?”
盲剑林龙首回归,加上冥洞少半龙首之力,八岐邪神苏醒解封已是必然。道武王谷明里暗里有两名八部众,根本没有失败的可能。鬼龙王晃了晃没有白骨扇的右手,别有种滑稽之感:“哼,伪装者窃我之物,着实令人不快。”
“现在的你,尚无与之叫板的实力。”
“不急。幽界那边,锋魔与魔君的旧恨,已经绝了我利用他们的可能。反正暗影已在彀中,锋魔邪魂随时可以处理。至于道武王谷……竞邪王已诱之前往道武王谷,我们静观其变即可。如今加剧正道与幽魔的冲突,才是当务之急。不然你以为,我为何非要在此刻,让吾儿离经失去神智?”
“草木皆兵,乱中取利?”
“不错。风流华的恨,都已化作风之一族的力量,与你融为一体。末邪王,可不要辜负这份引发风灾的力量。”
“那是自然。”
曾为八剑客所杀,爱妻亦是死于荒漠孤鹰,末邪王对九天玄尊与仙门,可谓恨之入骨。
“天迹,为公为私,他都非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