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林广河众人越来越近,陈玉仰天长笑,直接从马上跳了下来,主动迎到了河边。
两旁无数兵将纷纷侧目,同时对走近的林广河众人也多了一分郑重。
对方虽然只是地方上的小小巡检司官差,可既然得到陈玉如此礼重,想来关系不浅,万不可怠慢了去。
这些时日,他们跟随陈玉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更加对于这位年轻的过份的大人有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不说他的才华盛名,光是皇宫里救驾和千里突袭这两件事,就足以名垂千古。
而且作为军人,陈玉所展示出来的军事素养和才干,更是让大家敬佩不已。很多人都从他的身上学习到了经验,将来足以独当一面。
更有传闻,这位参谋长大人似乎和升平公主关系匪浅,弄不好将来会成为当朝驸马。
皇亲国戚加上无上功劳,再加上文华横溢,这样的人前途无须多言。
陈玉可不知道手底下的人在胡思乱想着什么,当平沙船靠近,搭好了跳板的时候,他就已经张开了双臂。
“哈哈哈,林大哥,别来无恙啊!这些时日,小弟着实担心的很。”
听到陈玉的称呼,林广河就是眼圈一红,铁打的汉子愣是流出泪来。
山东烽烟遍地,打的一团糟,他们能够在战乱中苟活下来,着实不容易。
这一句“别来无恙”又岂是轻巧的问候啊?
再一个,陈玉去了长安之后,闯出好大的名声,地位更是水涨船高,成为了真正的权贵。
林广河等人当初虽然和他有所交集,但却很有自知之明。
他们这样的巡检司的官差,虽然在地方上很有权势,让百姓们又敬又怕。可跟陈玉这种高官比起来,其中的差距何止天上地下。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林广河率领众人拜倒,口称大人的原因。
可此时陈玉却向他敞开了怀抱,还叫了他一声林大哥,那就是还念着曾经的情分,没有低看了他们。
林广河激动坏了,一把将铁枪扔给了手下,又搓了搓手掌,才激动地和陈玉抱在了一起。
“好好好,都很好,能够再看到大人……陈兄弟,就更好了。”
陈玉在他背上拍了几下,然后才松开手,目光又从其他人的脸上扫过。
都是自己熟悉的人,都曾经在梁山上喝过酒、吃过肉的。虽然其中少了许多面孔,但索幸还有许多人在。
“林大哥,你们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是陈玉最关心的问题。
济州离齐州不远,肯定也遭了兵灾。陈玉率军过来的时候,就曾经在济州城外面草草地看了一眼,发现城墙毁坏在所甚多。
说起这个,林广河就是一声沧桑的长叹。
“哎,说来话长啊。不过陈兄弟,你可算是回来了,聂小姐,她一直念着你呢。”
那个在雨夜里清冷幽素的倩影划过脑海,陈玉也涟漪了一下。
秦小姐消失在了兵荒马乱当中,不知道聂小倩又会怎样?
“她……她还好吗?”
问出这话的时候,陈玉都没发现,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林广河却察觉不到,自顾自地说着陈玉离开后的情况。
聂小倩被公孙安认了女儿,就此成为了知府千金。
公孙安老来得女,那真是百般宠溺,对聂小倩不是一般的好。所以聂小倩的生活条件,比之以往,优渥了不是一点半点。
唯独她的心里始终挂念着陈玉,随着一天天过去,人也日渐消瘦。
就在这时,叛军打进了山东,弄的齐鲁大地血流成河。
听闻齐州被叛军攻破了的时候,公孙安本来想着守土有责,随济州城生死与共的。
结果梁思齐率领败兵退到这里,向公孙安讲明了厉害关系,公孙安也不想死,便带着亲人和手下,一同随梁思齐撤到了沂蒙山那边。
也就是说,梁思齐主持的沂蒙防线,是有公孙安给他打下手的。
聂小倩自然也随着公孙安退到了南边,安全倒是不用担心。
至于林广河等人,主动承担了掩护公孙安撤退的重任。同叛军在济州城内外连番血战,总算是拖住了叛军南下的脚步。
等公孙安等人安然离去之后,他们南下的道路也被堵住了。
兄弟们商量了一番,知道落在叛军手中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干脆就重新回了梁山。
他们是地头蛇,在这里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而叛军就不行了,围剿了他们一次,结果八百里水泊弄的叛军灰头土脸。
最后见他们反正人少,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便干脆不管他们了。
林广河等人躲在梁山上,一日一日地捱着,同时也没忘了打探外面的情况。
朝廷平叛大军过了黄河的消息,他们是知道的,便预感到叛军的日子长不了了。
这几日他们一直都游弋在水泊之上,想着办法怎么出去。结果恰好目睹了陈玉率军和叛军在水边大战,也看到了叛军的败亡。
眼见着梁素率人登船逃跑,林广河终于下定决心,带领大家伙来了一个兜网捞鱼。
听闻这些,陈玉真是感慨不已。
一切都是天意啊。
当初要不是他劝了梁山众人从良,又岂有今日的柳暗花明?
也许聂小倩也会折在兵灾里,不比秦小姐好到哪里去。
他还想同林广河等人在说些什么,传令兵却跑了过来,通报了梁铉失去踪迹的消息。
陈玉正皱眉的时候,林广河却拍起了胸膛。
“兄弟,莫要担心。只要是在这水泊梁山,他就是上天入地,我也能把他给找出来。”
这话让陈玉又重拾信心,再次开朗起来。
对于这些地头蛇来说,找人确实比他强多了。
梁铉是谋逆重犯,又是他的生死仇敌,无论如何,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行。
陈玉也不及客套,赶紧道:“那就拜托哥哥们了。”
林广河等人纷纷说着不用,再次踏上了船,奔着四面八方散开了。
相信有了他们的加入,追踪到梁铉不会太难了。
只是陈玉却不知道,梁铉已经跑不动了。
他本就受了伤,一直流血不止。再被追兵连番追杀,导致伤势恶化,人已经昏昏沉沉的了。
再次摆脱了一伙追兵,梁铉带着仅剩下的三个亲兵从林子里钻出来,却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
恰好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水边有一座简陋的草庐,他们被互相搀扶着走了过去。
还没到近前,沉重的脚步声就吸引了草庐内的注意力。
一道荆柴编制的门被推开,走出来一个粗布烂衣、形容恐怖的女人。
梁铉发誓,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丑陋的女人。
个子不高,骨瘦如柴,穿着一身似乎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破棉袄。
明明如今都快要到初夏了,但这个女人却似乎感觉不到炎热。
最让他见之欲呕的是,这女人的脸上满是各种各样,纵横嶙峋的伤疤。好像一条条血红的肉虫在爬动,浑如恶鬼降世。
等等,看到从女人蓬乱的头发间钻来钻去的白色虫子,梁铉赶紧转头,连续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没有呕吐出来。
亲兵们也没有想到,这里居然有人,一个个纷纷扬起手中的弯刀,也许下一秒就能把这个面容丑憎的女人给乱刀分尸了。
还是梁铉清醒一些,喝道:“等等。”
他强迫自己抬头,看着那个似乎傻了的女人,心里真是翻腾不已。
遥想当初,他这样富足高贵的世家子,即使是身边伺候的婢女,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
如今竟然沦落到这样的境地,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
咕咕乱叫的肚子打断了梁铉的愁思和遐想,让他盯着这女人,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弄点吃的来,否则杀了你。”
那女人只是木然地站着,眼睛一直看着他,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等听到他的要求后,也不言语,径自转身,把一口脏的不行的大锅放在了草庐前面的锅灶上。
如果是以往,这样粗鄙、肮脏的环境,梁铉看都不会看一眼。
可如今逃命要紧,要是不吃饱了,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女人走到湖边舀了水直接倒入锅内,然后又拿过了一只竹筐,一股脑地往锅里倒了很多东西。
梁铉看了一眼,发现是新鲜的蘑菇,便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
当初山珍海味都不曾让他多看一眼,如今区区一道蘑菇汤,就让他垂涎欲滴了。
这女人似乎也不是一个会做饭的,就只是把食材一股脑地扔进了锅里然后煮熟了事。
不过生死边缘的梁铉等人根本就不在乎这个,等闻到了蘑菇汤的香味,他们便直接走了过来。
一个亲兵抬脚把那丑陋的女人踹开,几个人便围着锅稀里糊涂地吃喝起来。
虽然没有精细的烹饪,也没有什么珍贵的食材,但新鲜采摘上下的蘑菇,只需简单的熬煮,就有一种自然清香的味道。
几个人久战之后脱力,此时有食物进肚,竟然飘飘欲仙起来。
那个被踹倒的女人既不痛哭,也不哀嚎。只是默默地爬起来,看着他们眨眼间把一大锅的蘑菇汤吃了大半,才缓缓地在不远处盘膝坐了下来。
紧接着,她的双手默默合十,双唇间也轻声地吟诵起来。
“以善教诫我诸眷属。授与妙法深心诲诱。勿得调戏放逸散心。入诸境界受行邪法。
未脱三界世间痛苦。早求出离于此五浊爱欲之中。应生忧畏无救护想。一失人身难可追复。毕此一形常须警惕。无常大鬼情求难脱。怜愍众生莫相杀害。乃至蠢动应。施无畏。身业清净常生妙土。口业清净离诸过恶。莫食肉莫饮酒。调伏心蛇令入道果。深思行业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此生空过后悔无追。涅时至示教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