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村东这段路途中,我和这金家嫂子时有攀谈,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多了股怪异。
只是哪里怪,一时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一度以为自己把宫里那套疑神疑鬼带了出来,想太多了。
而到了那求助的周大嫂家中,诡异感再度袭来,把我的敏锐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血腥味。
当时还未意识到是个陷阱,我依旧卯着胆子朝里屋走去;只是当看见床上那直挺挺,被割去面皮的女尸,蓦地股寒意从脚底直冲上脑门!
僵直身体试图逃离危险笼罩,可扭头刚察觉背后那抹诡笑,一只手猛捂住我的口鼻,丝帕中的强效迷香,令我连声微弱呼救都喊不出便失去了知觉。
等再次睁开眼时,我人竟然躺在一辆马车内,四面皆是鼎沸人声。
逃,是我第一本能反应,而酥软感如惊涛骇浪袭来,我发现,自己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无。
更可悲的是,我想求救,堵着嗓子眼里却冒不出半点声响。
心凉间,我意识到早被人点了哑穴,如块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不停车轮的马车膨胀着我内心的恐惧,算不准过了多久,忽然,这前行的马车停了。
正竖着耳朵辨别着,此时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
一女子道:“瞧官爷,就两人,这是我阿姐。”
阿姐,是在说我?
惴惴不安的我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那娇声女子先一步进了马车内。
来人这女子,年纪估摸十六七岁上下,长得清秀可人,尤其是一双眼生的十分灵动;她一见我醒转,先是微微一怔,又笑盈盈地上前将我扶起。
她道:“阿姐醒了?莫怕,官爷是例行盘查,很快就完事了。”
软绵绵的偎依在这唤我“阿姐”女子怀中,眼珠稍移,便见一男子提剑上了马车。
柳飞!!
虽当时一头雾水,但心中大喜着,有救了!
可不过几个须臾后,这股喜悦烟消云散不说,我的心境跌入更深的绝望中。
柳飞他竟然没认出我!!
女子在旁插问:“官爷可盘查仔细了?我说了,一行就我们姐妹二人,没有藏着什么你们要找的通缉要犯。”
柳飞没多理会这女子,注意力很快从我身上移开,又在马车四壁敲敲磕磕,查看是否有暗格存在。
“大人,车底无异状。”
等在马车四处盘查的官兵报告后,柳飞稍稍朝入口处退了两步,又扭头谨慎地问到这女子。
“如今流寇肆虐,你们两个女子孤身出关做什么?”
“回家呗。”女子俏皮一笑,回答得倒是伶俐:“官爷没瞧见我这阿姐病重么?我们本是来北燕求医的,谁知道兜兜转转竟是徒劳,而阿姐病况每日愈下,所剩盘缠也不多,不回家还在异乡逗留作甚?”
柳飞口气略疑:“关外人烟罕见,姑娘就不怕途中遇险?”
女子笑得清脆:“怕啊,但是有轻重缓急。你们中原人不是一个成语叫‘狐死首丘’,说狐狸死前,头总要朝着出生地方向。我阿姐怕是时日不多,若哪天去了,自然也想落叶归根。北燕虽好,可终究不是我们这些异乡人的归宿。”
我当时瞧得清清楚楚,柳飞虽还是那副冷脸子,可明显女子这番话后,他脸上那股警觉不再。
“放行。”
柳飞沉声一命,便身手矫健地跳下马车,盘查别处去了。
“可失望着,你这随身护卫没能认出你来?”
忽然,女子低头在我耳边轻语了句,再抬头,满脸皆是得意的傲色。
除了瞪着一双惊恐不散的眼,我还能如何反击她?再者,我心中也是一时不明所以。
她暗自得意:“人之肤浅,往往着眼于皮相。如今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变成了个生气寥寥的丑女,自然没人能认出你。”
顿时,一股惊错如冲天烟花在我脑海炸开,原来这女子是个少有的易容高手!
看来,我遇上了了不得的对手。
女子笑劝上:“再忍忍吧,等到了安全地方,我会还你本貌。”
话毕,女子将我小心放躺下,便放下帘子,驱策着马车出关。
听着身后渐远的喧嚣,我的心也随之再次落入无尽绝望中,如一叶孤舟,在这未知方向的旅途中起起伏伏。
距离日落前一个多时辰,这女子突然停止了赶路,挟着我在一处岩穴里落了脚。
“当了两天的哑巴,一定闷坏了吧?”
解了我的穴,女子从怀里掏出一精致的鼻烟壶凑在我鼻息间,我吸了几口,盘桓在全身的酥软感缓解了许多。
女子支起身,如打赏路边乞丐般又丢下一瓷瓶,淡然地说到:“石穴左下方有汪泉,你可以去那儿洗个脸。你这副丑貌,真够碍眼的。”
“碍眼?还不是拜你所赐。”
大概是许久未说话,一开口,我这声调比破嗓的乌鸦还难听。
她微微笑,泛起了迷糊:“对哦,你不说,我都忘了是自己的杰作。”
哼哼唧唧地清了清嗓子,我严阵以待地问到:“你是谁,为何要掳我到此,谁唆使你这么做的?”
“问题别像连环炮般,一股脑而上。与人攀谈,提问由浅入深,循循渐进是礼貌,你们中原人不是最注重礼数?”
我冷调不散:“那是你太自以为是。换做是你,你会对一个居心叵测,来路不明之人以礼相待?狼潜藏于羊身旁,表现出的警觉是人的本能。”
“狼与羊?唔,倒是挺贴切的比喻。”若有所悟的品味着我的话,这女子忽然明媚一笑,说到:“我叫乌尔娜,用你们中原人的话直译过来,就是阴霾中一丝光明的意思。”
我惊:“你是南夷人?”
“这个嘛。”乌尔娜托着下颚,显出了丝苦恼:“以前是,现在却不是,毕竟我在北燕生活了近十年,应该也算是半个北燕人吧。”
荒诞感涌上头:“听你这话,我该说你是忘本忘宗,还是我自个产生了天下大同的幻觉?”
她显得无所谓:“随你喽。反正我自个活着舒服就行,管他什么门户之见南北有别,我根本不在乎。”
乌尔娜这豁达性子,倒是让我缓了先前那份如临大敌之感。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指使?”侧脸间不经意流露出丝丝傲慢,乌尔娜不以为意地讲到:“这天下间能使唤得了我乌尔娜的人,要么长埋在黄土中,要么还没出生。你不用在这猜来猜去了,我掳走你,完全是我个人的意思,没什么你口中所谓的始作俑者。”
“我不信。”
万事皆有目的,我不信乌尔娜大费周章掳我到此,只是她口中的一时兴起:“你我素昧平生,且一无仇,二无怨,除了别人唆使,我再想不到你有何动机掳劫我。”
“那你就真想多了。在我眼里,你不过就是件讨人欢心的礼物罢了,其他的,我还真估不出你有什么价值。”
我口齿泛结巴:“礼,礼物?你想把我送给谁!”